在先前的臆想中,趙珩每次失去意識前還會意猶未盡話還未說完,今日卻希望自己馬上就去死。
心道朕一定是病糊涂了,才會生出如此不吉的臆想
然面色殊無變化,道“你叫什么”
趙珩自認為和顏悅色,落到這小太監眼中卻和要命的厲鬼差不多。
他躬身,結結巴巴答道“奴婢,奴婢何謹。”
“錦繡的錦”
“回陛下,是謹言慎行的謹。”何謹道。
趙珩想起何謹方才說皇帝生前不修德,彎了彎眼,笑道“倒不十分謹慎。”
何謹聽得出趙珩話音中的笑意,害怕非但沒散,更多了幾分驚懼。
虎豹臨階前,尚心情調笑,莫非是皇帝飲下的毒酒沒能把他毒死,卻毒傷了腦袋
皇帝先前若有現在一半鎮定,何以到了要飲鴆自盡的地步。
趙珩看不清何謹變幻莫測的臉色,他此刻連何謹都要看不見了。
干坐著等死實在無趣,趙珩隨意問道“你先前所說的叛軍都是些什么人”
舌尖發麻,他每個字都說得很緩慢。
皇帝問,叛軍是何人
何謹被驚得一瞬間忘了惶恐,猛地抬頭看向皇帝。
帝王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沒有動,眉眼彎彎地看他。
青年帝王生得極好,輪廓深刻而俊美,因著太祖母族出身北澄,大昭王族與北澄之間婚嫁不少,皇帝身上或也有些北澄血脈,傳聞中異族奉蛇為神,妖異而神秘,帝王英挺無雙的樣貌之中就又增了幾分頹靡艷氣。
何謹悚然。
即便皇帝從不視天下臣民為自己子民,可大廈將傾,他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怎么還笑得出來。
姬氏在曲南起兵三月后,戰報日日都被八百里加急送到宮中,縱然皇帝不理朝政,也絕不可能不知道叛軍的情狀,除非
何謹渾身巨顫,除非面前人根本不是皇帝
九五之尊亦不過肉體凡胎,只要是人,飲下毒酒就不會不死。
眼前人既非皇帝,那他是什么
卡在肌膚間的翡翠愈發冰冷,森森寒意刺得何謹不住地發抖。
何瑾想起守夜時,同伴的幾個小太監覺得干站著無聊,便聚在一起講志怪異事。
說那修為高深的妖物,最最喜歡披起美貌皮囊,來蠱惑玩弄人心。
趙珩雖看不清何謹的表情,缺能猜到自己將這少年嚇得不輕。
他可不愿意之后的一兩個時辰都在何謹惶恐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中度過,于是語調放得更緩,幾乎是循循善誘了,笑問道“為何不言”
何謹雙膝發軟,撲通一聲伏跪在地,急聲道“陛下,叛軍名靖安軍,原是曲州駐軍。先前國舅與曲州守起了齟齬,”他生怕說慢了一點就被眼前的妖物剝皮剔骨,“之后曲州守,便是這叛軍的頭目,竟自封靖安將軍,鼓動曲州軍與他北上,打著靖難安平的旗號謀反”
趙珩唇角的笑意稍斂。
子不語怪力亂神,趙珩自知無論如何也難以弄清他為何能屢屢醒來,便干脆將短暫清醒中發生的一切都當成臆想。
倘若,不是臆想呢
趙珩垂眸,語調愈發和緩,“昔日朕太祖曾言曲州乃咽要所在,兵家必爭之,太祖御極后立訓,明言非趙氏宗親不可為曲州守,竟是禍起蕭墻了嗎”
何謹不知眼前身份不明的鬼魅之物怎么會對太祖皇帝的往事一清二楚,恐懼更甚,忙道“陛下,曲州守并非宗親貴胄,而是您違制簡拔,簡拔的官員。”
好,特別好。
不是同室操戈,乃是引狼入室。
趙珩本想扯唇一笑,奈何他能動的部位愈發有限,只勉強勾出了個似笑非笑的模樣。
何謹道沒敢看趙珩的表情,趙珩既沒讓他停,他就將自己所知全說了出來,“他不僅領兵入京,還派兵大肆尋找太祖陵寢,奴婢聽奴婢義父說,此逆賊打得是挖墳掘尸的主意”
太祖皇帝本人
“誰的陵寢”趙珩險以為自己聽錯了。
何謹戰戰兢兢有問必答,“太祖的陵寢。”
逆賊安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