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寧的手指在總譜上移動,給希蘭講解著這個末樂章最主要的“敘事框架”。
坐在旁邊的小姑娘湊得有點近,認真看著譜例。
末樂章前面有一個短小的引子,先是一聲爆炸性的齊奏,然后是一連串由弦樂奏出的急速經過句。
“人的動機”,或就是“巨人動機”,從第6小節由長號吹出,但僅僅只出來了四個音,便被“魔鬼動機”粗暴地打斷,詭異的下行半音階片段依次從木管組,到弦樂組,再到銅管組奏出,音色從柔和,到尖銳,再到猙獰。
兩人自然從來沒有聽過它的演奏,但光是在心中預想效果,便覺得全身汗毛豎立。
隨后,這兩者陷入紛爭與搏斗,象征宿命和惡念的“魔鬼動機”在各個聲部間游走和變形,“巨人動機”始終以不完整的旋律呈現,彷佛茍延殘喘。
直到第54個小節,完整版的“巨人動機”才終于得到呈示,由圓號、長號、雙簧管、單簧管齊聲吹出,以英雄的抗爭姿態登場反擊,與“魔鬼動機”展開慘烈廝殺。
“圣詠動機”的第一次出現則是第38節,由七把圓號吹出,象征神性和凈化,經過一系列發展、總結和升華,最后樂曲結束在輝煌強奏中。
從聽感上,似乎是勝利的結局。
但總譜手稿最后空白地方,安東教授寫有這樣兩段話
“在我們最后所論及之處,樂曲的結尾只是表面上的,且是完全意義上的虛假結尾。我的意圖是表現這樣一種斗爭有的時候人們認為勝利近在眼前,實際上卻遙不可及。”
“聽感誠然輝煌,但抗爭性的巨人動機最后實際上消失了,勝利與他無關,他的時代要么已逝,要么還未到來。”
兩段話的墨水筆記深淺粗細不一,似乎寫于不同的日期。
“我能感覺到,這造就了強烈的哲思意味。”范寧再次默默回看總譜,在心中回放著這首共有731個小節,實際演奏時長可能接近30分鐘的末樂章。
不過前面的樂章通通空缺,安東教授終究是沒有在生前完成它。
既沒來得及找到一個合適切入的前期視角,也沒來得及建立貫穿全局的音樂素材變化邏輯,以形成規模化的交響曲結構。
相當于一本只寫了個漂亮的結局卷。
范寧清楚,自己若想要在畢業音樂會上取得首演的成功,不是再去回憶前世古典音樂作品,生硬地往前拼接就可以的。
自己必須實打實地在此基礎上,把安東老師的構思擴展成一組完整的交響樂章。
這時希蘭開口“爸爸精通圖倫加利亞語,對諾阿語的研究也很深入,他選擇用巨人作為末樂章的隱喻,應該是注意到過這個詞義說起來,那個王朝以圖倫加利亞來為自己命名,我認為除了有神圣王朝的意思外,還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是巨人的后代。”
“他們如果這樣覺得,也挺扯的。”范寧說道,“根據古代學者們的描述,巨人的意思其實根本不是身形高大的人類,而是一團巨大的元素體生物”
說起來,各相位代表的抽象含義里,的確有一些接近元素的范疇,如火焰、風暴、冰霜等。
巨人存在的年代,有的書說是第2史,有的說是第1史,不過都太遙遠了,更接近于傳說對于它,流行神話讀物反倒比嚴肅歷史文獻提及的頻率更高。
從學界公認的歷史觀點來看,人類在第2史中后期才逐漸主宰這個世界,在此之前嚴重不成體系的歷史,沒人說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