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睡眠,靈感的恢復,還有死傷數據的低于預期,這些因素讓范寧的心境從單純的沉重,變成了沉重與釋然互相混合的復雜狀態。
至少在5月24日的晚上,他獲得了所有他渴望獲得的啟示,做到了所有他能做到之事。
但有些畫面,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在腦海里回放。
音列殘卷中神秘和弦的來路,安東老師和古爾德院長的死,父親的工作檔案
他又翻了翻第一交響曲手稿,老師記于末樂章的筆跡仍在
“在我們最后所論及之處,樂曲的結尾只是表面上的,且是完全意義上的虛假結尾。我的意圖是表現這樣一種斗爭有的時候人們認為勝利近在眼前,實際上卻遙不可及。”
“聽感誠然輝煌,但抗爭性的巨人動機最后實際上消失了,勝利與他無關,他的時代要么已逝,要么還未到來。”
虛假的勝利
告一段落而已。
外界的反響如雪花紙片般紛至沓來,學校官方事故通報、特巡廳在有知者組織內部的表彰通報、社會各界的感謝信與表揚信、新聞短訊、媒體樂評、活動邀請、同學們的探問范寧成為了在畢業音樂會“怪物襲擊事件”中的力挽狂瀾者,也在主流樂評中正式被確定了“青年作曲家”的稱謂。
與社交中更多出于尊敬或善意的稱謂相反,當這個詞出現在書面用語時,校方、藝術界、新聞媒體及樂評人,往往使用起來都是極為謹慎克制的。
作曲者、青年作曲家、著名作曲家、偉大的作曲家、偉大的作曲大師各種稱謂間的細微等級差距,每次向上都是艱難的躍進。
圣萊尼亞大學校刊稱青年作曲家范寧在邁耶爾大道組織的首演是在“致敬大師”,是“可彪炳史冊的壯舉”,并稱d大調第一交響曲成為了不幸事件中“帶著希望的勸慰與光”,學校帶著“不幸中的幸運”讓今年的校史中增添了這樣一部“古典技法和人文底蘊都堪稱完美”的大型管弦樂作品。
烏夫蘭賽爾藝術評論從商業與人氣的角度,預測了第一交響曲將給青年作曲家范寧帶來多少鮮花和贊譽,也預測了他和他老師安東教授的出版樂譜會迎來一波銷量上揚的熱潮。
霍夫曼留聲機認為,縱觀許多作曲家的創作歷程,鮮有人在自己第一部交響曲中就展現出了成熟的,帶有強烈個人風格的音樂語匯,“它既有花卉、果實和荊棘,又有抗爭、詰問與升華事實上,當我們未來欣賞青年作曲家卡洛恩范寧后續的交響樂作品時,或能發現早在第一交響曲這里,他就已初步形成了所有他該形成的個人特質”。
提歐萊恩文化周報未用太多筆墨細描交響曲本身,而是呼吁藝術界應重新審視著名作曲家安東科納爾的藝術人格與作品價值,文中列舉了中古晚期大師卡休尼契、本格主義大師塔拉卡尼、浪漫主義當代大師席林斯等人都存在作品遇冷的歷史階段,撰文者認為“藝術的先驅之所以是先驅,就是因為他們將音樂的長矛投向了遠方的沃土”。
至少,變化已經開始,不是么
20多天后的6月17日晚,音樂學院交響大廳。
禮堂破損的建筑尚未修復,一場推遲的畢業音樂會在此重新匆匆舉行,1400個席位從未像現在看起來這般擁堵,走廊、臺階、過道各處站滿了聽眾。
樂曲從大自然萬籟俱寂的蘇醒,走向春日原野和鳥語花香,從質樸熱烈的鄉土舞蹈,走向意味深長的森林葬禮,從猙獰恐怖的宿命惡念,走向英雄的抗爭與消亡。
七位圓號手在終章末尾起立,吹響象征神性與凈化的挽歌,樂隊在強擊中輝煌收尾,聽眾席上爆發出排山倒海的歡呼聲。
燈光亮起,身穿燕尾服的范寧雙手揮出向上的弧線,示意樂隊全體起立。
他從指揮臺上轉身,看見聽眾席上的同學和走廊過道上的人們一樣,已經全部站起,兩千多號人的聲勢極為浩大,霍夫曼語版的“
avo”聲此起彼伏,快要掀翻屋頂。
范寧先對聽眾席鞠了一躬,然后走下指揮臺同小提琴首席希蘭握手,這時一位位穿著黑禮服的男生,或各式華麗長裙的女生開始上臺獻花。
他左右道謝,瞬間接過了五六捧,逐漸拿不下后,他送給了離自己最近的希蘭,又送給了稍遠一點的羅伊,再是所有弦樂組的前排樂手。
后來花束越接越多,范寧開始邊鞠躬邊往后面管樂聲部送去,男生女生仍在往舞臺上跑,但場面逐漸有些擁堵,很多人也直接送給了自己心儀的樂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