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侖扶了扶黑框眼鏡,又開始在筆記本上記起范寧的話來。
“你鋼琴怎么樣彈一首我聽聽”范寧冷不丁問道。
“我不敢,暫時還不太敢。”
“那我彈一首管弦樂鋼琴縮編譜,你指揮我看看”
“要不還是再讓我研究研究吧”卡普侖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你這樣你之前是怎么請老師上課的”范寧不解地看著他。
“在他們面前展示自己,以便于授課,這花了我很大的勇氣”
卡普侖徐徐說道“做金融的時候,我很羨慕那些具有無比數學天賦的人,或那些在社會學分析上極其敏銳的人,或那些與雇主之間交往情商特別高的人我總是過度清醒地認識到自身能力所缺之處,然后在面對行家時,識時務地退縮到后面好在書面咨詢和精算領域我清楚自己有不錯的天賦,我帶著自信做出了一番事業,這讓莪掙到了一些錢”
“一種出于理性認知的自卑或自信的矛盾體”范寧試著概括道。
“您說的沒錯。”卡普侖點頭,“投身音樂之初我學了幾首鋼琴小曲,然后迫不及待地給我的家人與朋友展示,他們給予了驚嘆和贊揚,我收獲了滿足和喜悅”
“可當我對這個領域的了解逐漸深入,我開始意識到我的觸鍵是那樣可笑,節奏是那樣松散,表情是那樣匱乏,我對踏板的理解是那般膚淺,我出來的樂句是那般毫無生機活力雖然這激起了我進一步鉆研的欲望,但我逐漸喪失了在聽眾面前將手放在鍵盤上的勇氣”
“比起金融,我對藝術的自卑或許更甚,請您再給我一些學習的時間,我會盡快讓自己敢于在非表演場合排練同學們,我清楚這是我的崗位職責。”
奇怪的家伙。范寧心中嘀咕,又想起了剛剛自己在排練時,他持著自帶的指揮棒,躲在鋼琴后面偷偷比劃的一幕。
“范寧教授,那個您指揮臺上放著的總譜,我可以翻翻嗎”卡普侖又換成了殷勤的笑容。
“你去唄。”
于是這個家伙趕忙幾步上前,把那厚厚一本抱回了書桌。
他一邊翻著范寧在上面的涂涂寫寫,一邊無比認真地往自己筆記本上寫字。
看著他這副神態,范寧忍不住問道“我其實挺好奇,你這幾年到底經歷了什么”
這位指揮助理抬起頭“一方面是幾年前在烏夫蘭塞爾出差時,我聽到了安東科納爾c小調第八交響曲”
“嗯,某場金融會議的晚上,心血來潮制定的行程那天我被其中狂暴的力量給震撼了,它悲憫、深沉、溫暖、開闊,難以在世上找到能與之對應的實體,我流了很多眼淚。”
另一方面呢范寧等待他繼續。
卡普侖卻掏出手帕擦了擦滿頭的汗,嘴唇動了兩下,似乎有些猶豫不決。
再次開口時,他的言語直接躍到了結果“我身邊的那些人,每天清晨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是,今天我能賺多少而晚上入睡之前,則是今天我賺了多少那是他們唯一的動力我曾經也如此,不過從某些事情之后,我的動力變成了賺錢之外的其他東西。”
“范寧教授,您或許生來如此,但有些人,比如我,則花費了小半人生才尋到終極的目的不過至少是尋到了,現在的我,在這一點上同您相似,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