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啊,醫院那地方我去得多。”卡普侖合上了樂譜本,“不是什么好地方,每每去這種地方轉一圈回來后,你就會對自己日常的平靜生活產生懷疑和不安”
“在患白血病后定期檢查的這一年多時間里,我見到過干活時從不算高的地方摔落的勞工,頭顱遭受重創而醫生無濟于施,壯實的身軀在擔架上無意識地作最后的抽搐;我見過父母圍著他們剛出生就面臨夭折的孩子,處在逝去過程的孩子就像一只安靜休息的小天使;我還見過生活剛有起色的中產之家頂梁柱患病后靠在床上,看著他的親人們圍成一團,在直接放棄還是花錢后放棄中間帶著良心的困惑做著決斷”
“對于律師來說這同樣是一個反映悲歡的視角。”門羅較為感慨認同地接過話茬,“無論公立私立,無論受眾階層,它是80的遺產分割官司的證據追溯地、60的事故賠償與離婚糾紛現場、小部分進入公共援助視野的平民無聲逝去的最后終點”
卡普侖點點頭“總之這種地方去多了后你就會發現,所謂你的生活有多安逸,有多體面,有多優雅詩意,有多幸福可期嘿,那全然不是你有多大能耐,而僅僅是你不夠倒霉,生命的惡作劇玩笑還沒開到你身上有的人妄想從罹患絕癥、或蒙受意外傷亡的人身上汲取經驗,將不幸的原因以道德低下、麻痹大意、沉迷酒色、沾染惡習等事由分門別類,以避免自己步入后塵,這有點用,但不多”
他擦著自己的金絲鑲邊眼鏡,語氣神態全然像是自己置身事外,既不是“被捉弄者”,也不是“恐于被捉弄者”。
閑聊在不經意間告一段落,眾人各自看了一會窗外倒退的風景。
汽車掠過一片沿街的鋼鐵護欄,拐入庭院,在兩棟尚算高大氣派,但看上去墻質已有些年頭的淺色大樓前停穩。
作為當局城市貧困法出臺后從濟貧院分離出來的改革產物,這棟郡本級的精神病人委員會醫院顯然在當年的修建撥款中處于第一梯隊,但經過歲月侵蝕和大小修繕維護,這棟三十多年前的建筑現今已和周邊呈現出較大的觀感差異了。
醫院的廳堂徘徊著腳步與低語聲,地面鋪著整潔但不具美感的瓷磚,墻壁被刷成濃重的灰白色,空氣中時不時能聞到混合著消毒水的食物味道。
還有范寧靈覺能探查到的,某些房門后的不均勻呼吸與壓抑抽泣聲。
眾人來到在四樓一處設施條件更好的單間病房,年紀與卡普侖相仿的一男一女家屬分別靠在陪護床的一頭一尾發呆,見到范寧一行到來后擠出笑容站起來打招呼。
兩位小男孩在窗邊玩皮球,表情無憂無慮,但似乎是因為受到過呵斥,只是將皮球在手上猶猶豫豫搖晃而不敢拍下。
在寬敞單間的工作臺前,范寧見到了哈密爾頓女士和她的三位學生助手。
在言談中范寧了解到,哈密爾頓的主要問題是毒素累積造成的肝腎衰竭,這與他靈覺觀察到的相關以太體指征相符。
老太太的思維還很清醒,但平日里那種讓生人有些害怕的不茍言笑的氣質仿佛一下子潰散了,變成了趨于尋常少言寡語的風燭殘年的老人。
她氣色極差,行動也需要攙扶,但卻沒有休息,而是要求助手們以半躺臥的狀態將其放倒,然后將一組可折疊的桌面延伸到了她跟前。
上面呈放著稿紙,小磚頭工具書和合訂小冊子,更遠端堆起了小山一樣的卷宗紙殼,桌下還有更多,一位助手在蹲地清點,另一位不斷地在標簽紙上做著記號,接二連三地撕下粘貼其上。
哈密爾頓持著筆,平靜地將范寧稱之為“長官”并道了聲好,然后問道“是否可以告知賠償落實進度”
“85。”門羅上前一步,“其余的部分主要在于二次復議流程剛剛才開始啟動。”
“謝謝。”哈密爾頓道了聲謝,繼續開始自己的書寫,過了幾分鐘,她的手有些顫抖,助手用溫毛巾擦拭了一下她的臉和手,然后將折疊桌面暫時收回,將床椅暫時放平。
二十分鐘后,她再次要求復原臺面和角度。
“范寧長官,十分抱歉,這半年來的事情我有責任向您道謝,但我深感時日無多,事務纏身,無法招待。”
責任道謝向我
范寧一怔。
“您言重了,沒事,我和大家聊聊。”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