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0日凌晨,天凝地閉,滴水成冰。
耳邊的汽車引擎聲與冰殼破碎聲交織,車窗水霧一片,街頭稀疏的煤氣燈光在玻璃上彌散成橘黃色的模糊重影。
坐在后座的范寧,在昏暗的車燈下持著一張黑白照片出神。
它有著比尋常照片大一倍的尺寸,接近樂譜本的大小,但由于納入鏡頭的人數太多,鏡頭位置太遠,分辨率也不甚理想,僅能保證那些認識的人的五官特征能被辨認出來。
舞臺、回音墻、一地鮮花、遠景若隱若現的黃銅裝飾與樂器譜架。
居于正中首位的是席林斯大師,左一右一是尼曼大師和自己;
左二的卡普侖和奧爾佳并肩而站,不清晰的臉上笑容卻很明顯,小艾琳被他的妻子抱在懷里,沒有看鏡頭,胖乎乎的小臉仰向空中,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他們再往左是麥克亞當侯爵夫人、伊麗莎白、洛桑與維吉爾等登臺歌唱家;
右二是被自己引導站至身旁的哈密爾頓女士,老太太沒有讓人攙扶,一手拄拐,一手捏著厚厚一大疊各色祝福卡片,眼睛笑得完全瞇起,她再往左是希蘭和羅伊等幾位聲部首席,瓊踮起腳尖,興奮地揮舞著長笛;
再右邊是衣著得體,站得筆直的文化部門政要,他們身后是幾位留有胡子的畫家,馬萊在胸口抱著一幅體現鋼琴家與指揮家夸張表演姿勢的速寫畫,正好處在官員們的頭頂上方。
正后方維亞德林和他的幾位分會老部下會員;
右邊后方是舊日交響樂團的其他樂手;
再往后是缺乏拍照經驗,閉眼者不在少數的合唱團少年少女;
左后方大量臉熟的圣萊尼亞大學同學們;
不少自己不認識的幸運樂迷;
人群最后方,盧雙臂向上張開,兩柄定音鼓槌高高伸出
“怎么回事”意識到車輛怠速行駛已有一段時間,范寧收起照片抬頭。
“先生,臨近教堂,擁堵較為嚴重。”司機應道。
范寧看到了擋風玻璃前的眾多黑色雨衣與馬車車尾,于是他意識到汽車已經過了圣萊尼亞大學的西門,葬著安東老師的柳芬納斯花園公墓都已在后方了。
“沒事,希蘭,我們下車吧。”
皮鞋踏上地面的冰水混合物,壓出鉛灰色的漣漪和裂痕。
范寧從車尾繞行至另一邊,黑色雨傘撐開,手護門頂將少女接出,寒風吹拂之間,兩人匯入人群,沿著西邊的方向一直走,穿過草坪與廣場,穿出橡樹小街。
他似乎看到了碧藍廣袤的天空,看到了圣萊尼亞大教堂雪白的外墻,看到了潔白的石磚臺階,以及尖拱中間的隆起球體上反著陽光的刺眼光芒。
不過那只是畢業后的幾日,因探尋老管風琴師生平而造訪此處的場景。
視線從雨簾中一路移向遠處,教堂自第一級臺階起擺滿了花束,它們的邊界地帶已被污水侵染,不少花瓣被風吹向了偏離的位置,但往上,純白或淡黃的色塊逐漸被堆得有序統一了起來,似乎連不慎滑倒至此都不會沾染上污穢了。
范寧將雨傘遞給希蘭,自己在臺階前方蹲下。
他看到了部分花束帶有貼紙,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筆法幼稚,僅有姓名與時間。
時間段集中在凌晨4點5點。
而現在他抬頭凝望拱門上更高處的大鐘,已是六點過二十分。
在寒冷的凌晨,提前12個小時來到此處,沒將花束送入教堂而是放于臺階,且沒有滯留就匆匆離開,這些人現在的去向只有一種可能
他們已經準備進入車間勞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