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眾們覺得鼻腔內掠過了甘甜的酸痛。
“那位死后的我,我還在,我聽得見,我會在冥冥之中回應我所眷念的人。”
卡普侖靜靜地笑著劃拍。
奏著懷念性質的第一主題的希蘭,聽到對面那深沉的低音與之相應,在揉弦的時候兩行清淚忍不住流了出來。
這真的很棒,在以前那些日子里,陽光能依舊燦爛地照耀著臺上的指揮家先生。
要是你來聽聽就好了,你自己寫的東西你都不過來聽。
fff的突強,帶有神秘色彩的斷奏三連音又一次傾瀉而出。
作曲家在致敬曾打動過他的樂圣的酒神式進行,戲謔的表面樂思之下蘊含著深沉的人生熱情,和令聽眾熱淚盈眶的悲憫思緒。
卡普侖再一次將雙臂從疼痛中撕裂而出,帶動管樂冷峻的號角聲,從地毯式的音流之上激烈揚起。
何必為部分生活而哭泣,所有的人生不都潸然淚下。
他看不見那些吹奏的人,但他聽得見那些在星光寥寥的夜空下的低吟高歌,時而歡欣雀躍,時而柔腸百結,時而蒼涼如水。
第三次舞曲主題再現,弦樂組全體放下琴弓,將樂器橫抱于懷。
撥奏,太淡,沒有任何重量,色彩開始消褪。
太重的牽念思緒就不必再承載了,弓弦重新奏響主題,以示最后一縷懷念。
回首某些瞬間,下一路口白茫茫的一片。
兩臺豎琴的琶音清澈如水,曲終。
聽眾們和樂手們,以不同的視角看著卡普侖悵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他還是用雙手撐著指揮臺的欄桿。
原來失明的感覺是這樣的,色彩、光線和線條消失后,并不是漆黑一片,而是徹底的虛無,就像曾經想象著嘗試用后腦勺看東西一樣。
耳朵的狀態倒還保留得不錯,就是身體有些累。
樂手們注視卡普侖的目光比聽眾更為擔憂,一二樂章結束后尚且能做一番喘息,但他們清楚,范寧在三四樂章結尾所做的指示,均是“不停歇地立馬開始下一樂章”。
這意味著從他下一次擊拍開始,需要連續指揮50分鐘以上。
他覺得脖頸和袖口的冷汗有些不太舒服,摸索著掏出手帕稍稍擦拭了一下,然后再度抬起指揮棒。
“指揮的第一要義就是清晰、穩定、準確,你要記住無論情緒是喜是悲,無論力度是弱是強,讓樂手缺乏可讀性的揮拍都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于是顫抖的手臂在幾秒后穩住。
“咚,咚”“咚,咚”
兩組定音鼓強力的四度錘響,然后是持續的低沉敲擊。
大管,單簧管和中音雙簧管開始疊加執拗的裝飾音節奏型,隨后弦樂組的十六分音符,徐徐鋪開一幅流動不休的場景。
第三樂章,c小調,諧謔曲。
“充滿懷念溫馨和愉悅陽光的歌謠匆匆結束,人們總是會從白日夢中醒來,回到渾渾噩噩的現實生活中”
卡普侖的視線已經失去焦點,隨意地擱置在樂隊前方,揮拍精準得像臺機器。
“那里是無盡無休的乏味運動,殆無虛日的喧囂奔忙,興盡意闌的重復過活,使人在麻木之余感到不寒而栗”
如此一直到67小節,短笛、單簧管和大管弱起,雙簧管以頑固的裝飾音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