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作甚么告解”
范寧依舊端坐在寬闊的長桌前,看向擋板上的纖瘦人影。
“神父主教我不知道能不能辦。”
對面是清澈柔弱的少女聲音,就是那位因提燈光芒更盛、而被神職人員帶到隊伍更前面的女孩。
“因為我好像不是來悔事的,也不確定算不算苦惱或疑問,恐怕我是來祈求的,告解圣事里面好像沒有祈求的內容”
“那你先告明自己在盼著甚么”范寧問道。
“唱歌。”少女低頭答道,“鎮子上的神父說我的聲音不錯,但我唱得不是很準,節奏感也不太好,雖然他們考慮后,還是收下了我加入唱詩班,鼓勵我多練習,但我現在每天都很惶恐,怕因自己的失誤破壞了眾贊歌的和諧,要是曾經我更加多花些時間在這上面就好了”
“您可不可以指點我幾句聲樂的技巧當然如果在這種場合失禮了,我即刻悔罪”
范寧稍稍離席,對著隔板做了個雙手推開的動作,仿佛上面開有一扇不存在的窗。
“轟
”
窗后是同啟明教堂一樣的澹金色霧氣,霧氣盡頭的極目之處似乎不再無風,煙氣被激烈地吹拂,作漩渦狀“離心”了出去,但其中又有一道又一道環繞的“剪影”巋然不動地定格
作在鋼琴前激昂彈奏的剪影、持著小號引吭吹響的剪影、在臺燈下執筆冥思的剪影、雙臂張開放聲高歌的剪影大大小小,金碧輝煌,足足上千。
這些全部都是在藝術生涯的關鍵時刻受到過范寧啟發而升華的“格”
厚積薄發,在沒有懸念地穿過“啟明之門”后,他可以直接感受到與這些“格”之間的聯系,那是一種比靈性感應還要具備超越性的聯系。
范寧可以利用這股無形之力,去遮蔽鈍化旁人的靈感,也可去顯揚啟發旁人的靈感。
甚至,可以將他們的靈感中無數龐雜的細枝末節的光芒刺入對手意識,制造極具攻擊性的“靈魂爆閃”
現在,他一把攫取了其中適量的光輝,朝對面的少女顯揚并拋灑過去。
啟明的效率勝過世上最高明的音樂老師至少,在“音樂技法”和“基礎理念”上如此,對于“持刃者”之下的求索者來說如此。
“你的事已成了。”
“我”孱弱少女攤開手掌,左右看著。
她情不自禁在腦海里“演示”了一些記憶中的歌謠片段。
只覺得原本難以把握的每種音程、調式和節奏型都變得剖覺如流。
甚至于有一種奇異的自信,哪怕現在剛剛拿到一段嶄新的四部合唱,也能在毫無準備練習的情況下,匯聚到原速排練的隊伍中去
少女又是驚喜,又是惴惴不安“神父,我來之前沒能想到有什么悔事,求的又是自己學聲樂的事,真的,真的沒有想到”
“你求的不是私利財寶,而是虔敬的圣詠一席。”范寧說道,“歌喉的韻律不諧,于是膽怯,恐在眾贊歌中褻瀆圣靈,于是自責,這樣,倒可以稱義了,來我這里省察痛悔,我辦的就是告解圣事。”
少女想拜倒祝謝,第六感中卻察覺到了神父“請她出去”的念頭。
“我沒有替你向圣靈定改贖罪,就不必稱謝于我。倘若那日你臨到領洗節的現場,b小調彌撒就替你成了,現在到我這里辦告解,仍是我替你成了,這樣,豈算作你發的愿和祈求呢豈不是我自己在補贖呢”
范寧語重心長地講明其中道理,又再度慢悠悠喝了一口水。
“叮冬”鈴鐺拉響。
又進來一位衣衫洗得發白、又帶著部分土色的中年農民。
盡管看不到他的體貌,這人在進教堂前也盡可能地做了潔凈,但是范寧還是能聞到告解室內有一股混合著劣質煙草和泥巴的味道。
“主教大人,我犯了一個戒。”
“你犯了甚么戒”
“看到那些有錢的老爺,我心里天天妒忌,干活的時候也妒忌。”中年農民說得直白。
“這不是一個戒。”范寧溫和笑了笑。
“這都不算”對方詫異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