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納藝術廳后方庭院,鮮花叢盛開的幽深角落,雨點淅淅瀝瀝地敲擊枝葉。
此時此刻,正如彼時彼刻。無論天氣,還是其他。
十多位紳士和淑女們在行步,更多的記者們亦步亦趨地跟隨,一雙雙皮鞋和高跟鞋碾過泥濘,穿過雕欄、花叢和草坪小徑。
潔白的大理石基座前,樹木和石雕恰到好處地分割了視野,奇花異草在階梯式花圃中開放。
旁邊是一處盛滿荷花的清水池,再往后透過枝椏,可隱約看到一條通往后山的小石子路。
“首演那天,記得來聽。”
“我肯定會來,這沒得說。”
“記得來聽。”聊了一會后,說的還是這句。
輪椅上后腦勺豎立的發絲如枯草,右手舉起類似ok的手勢。
閉眼再睜開后,療養樓大廳空蕩的暮色。
范寧摘下了水珠斷線滴落的禮帽,凝望墓碑前的黑白相框。
高檔金絲眼鏡,筆直的領帶,名貴的鋼筆,布滿算符和圖表的紙張,端坐在大辦公桌前笑看鏡頭、儼然商界精英模樣的卡普侖。
范寧沒有帶任何花束,所以其他人也沒有獻花。
只有奧爾佳在俯身擦拭著碑上被雨水和泥漿弄出的星星點點。
墓志銘上的刻字凹槽,作曲家曾經的親筆題贈,再一次逐漸清晰起來:
「你被棍棒擊打倒地,又乘天使之翼高飛翱翔。」
今日之場合畢竟和下葬的那日性質不同,對于意愿跟隨的樂迷和爭相報道的媒體,沒有像那日不近人情地一概“敬謝不敏”,只是遠遠地在樹干之間拉了幾條“秩序線”。
他們的手和設備,都在“秩序線”的上空長長地伸了過來。
墓志銘是其鏡頭焦點之一。
范寧凝然站立了很長很長時間,他的思緒在竭力地探向其他的時空,不同于當下的、卻存在神秘學聯系的時空。
某種共鳴、鏡像、呼應或見證,有特殊性或時效性,或許很快就會消失。
自從范寧從失常區出來之后,這是一種很容易發生的思維方式,感覺上就像是在漂泊無定的河面上拖動著一塊塊拼圖。
嚴格意義上來說,自新歷914年7月20日首演日帶來拂曉那刻往后,在這座城市、這座廳館里發生的一切,與范寧的關系都是割裂開來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見聞,全部是經人轉述、閱讀報道、或者道聽途說。
游吟詩人舍勒也好,神父拉瓦錫也好,都是漂流至另一重時空后的扮演之物。
這一割裂的斷點則有兩個。
第一個,在當時替代自己完成“復活”首演的卡普侖那里。
第二個,是回來的、站在卡普侖墓碑前的、現在的范寧自己。
相機快門聲依舊在響。
“他當時的臨終遺言是什么?”良久,范寧問道。
“遺言?”身后的人們在飛速回憶。
希蘭嘆了口氣:“好像沒有,他在指揮臺上沒能來得及再說上什么。”
“由此及溯,最后說的話也算。”范寧突然冷不丁將話頭指向另一個人,“歐文閣下知道么?”
“當時我不在場。”一直沉默站在一側的歐文,不咸不淡地開口回應。
“哦,原來你是后來才過來的啊。”范寧做恍然狀。
“”歐文腦海中頃刻閃過兩人當初在“大宮廷學派”遺址對峙的場面,聽出了對方言語中的別有所指。
還好,下一刻奧爾佳的回答,讓場面暫緩了過來:
“他說,‘我,以舊日交響樂團常任指揮的名義宣布,演出如期舉行。’”
“演出如期舉行?”范寧微微頷首。
“我知道了。”
范寧帶著深呼吸轉身。
“那么演出如期舉行。最后半個小時,我要回指揮休息室稍作調整,諸位,失陪了。”
“哪里,哪里。”賓客們客氣回應。
“歡迎歸來,一會大廳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