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啦——”
臺上傳來致辭簿的硬質書頁被翻動的聲音,人群屏息聆聽著。
“這七年,發生了很多事情。”
蠟先生低頭看稿,又抬頭看市民。
“一開始是前所未有的繁榮,每個人的所在國家,產值都在以大于十個百分點的年速增長;在提歐萊恩,蒸汽工業的文明之火已到達璀璨奪目的境地,天際出現了屬于電氣時代的新的曙光;流民和罪犯在減少;勞工的權益得到了更多的保障;我們拆除了七千多處貧民窟,建造了四百座模范工廠,孩子們在裝配線上獲得了比田間勞作更值得期待的未來;更多人享受到世界工廠的優質商品;遍布各郡的鐵路網絡不斷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將民眾送去希望的遠方目的地......”
“不過,世界似乎并沒有明顯變得更好。”
“尤其從后面發生的事情來看。”
咔噠的翻頁聲又起。
“慶祝豐收的節日,本不應過多提及郁郁不快之事,不過它們已發生在那里,大大小小,無可回避。”
“一些人承受了難以愈合的傷痛記憶,他們對命運的抱怨、對管理者的憤懣理所當然;另外一些人勤于反思、擅長總結、富有社會責任心,他們的發聲也應當被鼓勵。”
范寧雙手抱胸,視線落在在禮臺中央的銅聲傳聲筒與放大器上面。
說這些干什么?
后方一面面無風自動的巨幅旗幟在視野里飄揚。
“我們接受‘有許多人活在不滿或遺憾中’的現實,我們必須接受......一個龐大的管理系統,難以做到事事讓所有人都無憾。當我們意識到,一個人無法理解組織考慮問題的難度與風險時,我們總是對他抱有對等的歉意與遺憾——就如我們在做決策時,也時常忽視個體的感受一樣。”
“但是,一個困惑,也是我始終在思考的地方。”
蠟先生的雙目再次抬起。
“為何總有人抱怨自由在消退?”
底下有觀眾在互相張望。
“當一座歌劇院,或生產車間,被安裝上指定參數的防火幕簾、要求執行各種嚴格的消防規定的時候,他們就開始說這是禁錮;當市政方面稍稍規范街頭藝人的演奏時間,并對街頭涂鴉者處以罰金時,他們就哭喊藝術已死;當一幅懸掛于畫廊的優秀作品,因為神秘主義傾向引發我們的關注和約談的時候,‘迫害’一詞就馬上出現在了美術家的腦子里......”
蠟先生嘆了口氣以表遺憾。
“審查不是審訊,自由不等于放任自流。”
“這世界上強弱有別,朋友們,這是客觀事實。規則,在大多數情況下是用來保護弱者的。”
輪椅上的那雙眼睛,掃過廣場上的每一位市民。
“也許從結果上看,很多規則到頭來似乎并沒起到理想中的效果,但總歸是令越界者有所忌憚,我們所獲得的教訓,只能是進一步加強管控,而非反過來苛責規則本身,朋友們,你們覺得呢?”
“整體秩序的失控一定是場悲劇,我們一直在為更穩定更安全的秩序而努力。哪怕付出過代價,一些注定且真實的代價。”
“代價啊......”蠟先生搖頭笑笑,“何其憂郁感傷。不過,好在有藝術,誕于輝光,滋養心靈。”
“是啊,我甚至須先停下來,再次由衷贊美和感激這個豐饒的七年。”
“然而——”臺上聲音陡然尖銳如鋼針,忽然有人覺得太陽穴突突跳動,就連座席扶手上的銅制號牌都開始發熱。
“某些墮落的靈與肉,正在玷污圣珀爾托!”
“他們用神秘和弦傳播禁忌,用油畫顏料語及怪力亂神,用十四行詩編寫熟人與清客之間的接頭暗號,甚至......打著創作交響樂的幌子,行探討‘蠕蟲學’之實!!”
再度,一聲硬質書頁的“咔噠”翻動聲。
有些人忽然后知后覺地感到,氣氛什么時候變得不同尋常起來。
“這些日子,我們已處理了相當一批內部人員,部分沒有公布,比諸位想的只多不少......”
蠟先生的語氣慢條斯理,但仔細品味,似乎,帶著更加的痛惜與嘆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