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話還好,一抬頭把小哥都給嚇著了。只見于副眼底滿是血絲,下巴上還有胡渣,脖頸肌肉上露出抓痕,名牌襯衣皺巴巴跟地攤貨似的;這幅模樣活生生就是一部東北三省受難史,半個世紀的滄桑都寫在臉上了。
服務生結結巴巴道“先、先生,我們包廂是不允許抽煙的”
“我來吧。”楚河起身從他手里接過茶壺,動作輕柔而不容拒絕“你先下去。”
服務生遲疑片刻,默默退到門外了,但門板虛掩著沒全關上。楚河也不在意,親自給于副斟滿鐵觀音,問“你怎么會想起來問我,這種事不該去找周暉的嗎”
于靖忠手指夾著煙,煩躁的揉了揉太陽穴“我早問過周暉了,他不同意。媽的這時候還攛掇我趕緊上,是看我出殯不嫌熱鬧嗎”
“趕緊上什么”
“顏蘭玉啊”
楚河給自己倒了杯茶,說“我雖然不建議你這么做,但也不贊成你刪除顏蘭玉昨晚記憶的要求。話說回來,為什么你想干預顏蘭玉的記憶,卻想保留自己的呢”
于靖忠摁熄煙頭,沉著臉又點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要不是認識這么久,我幾乎都要以為你是上過不認賬的渣男了雖然現在也相去不遠。”楚河似乎感到頗有意思,問“你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嗎如果你能說服我的話,這事也不是沒有轉圜的余地。”
于副終于從裊裊白煙中抬起眼睛男人長相老成也是挺悲催的,抬頭紋立刻就出來了“我不想讓他為我死第三次,這個理由可以嗎”
楚河奇道“喔”
“他第一次見到我,差點就沒了命;第二次見到我,又特么差點沒了命。老四,你跟周暉活了幾千上萬年,知道面臨死亡是什么滋味嗎尤其是獻祭一樣親手把自己送到面臨死亡的那個境地里去,那種滋味你知道是怎樣的嗎”
“我還真知道,”楚河卻笑了起來,低頭看著茶杯中蒸騰的熱氣“不過只有對我自己的孩子才這不是重點,你繼續說。”
“我跟你說,這孩子在密宗門那種地方生活得太久了,一點點正常人的體溫他都能當做救命稻草一樣抓住。我根本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好,我就是個普通人,但他生命的前十幾年里根本沒見過普通人,所以偶然見了一個就覺得稀罕到不行,奮不顧身就以為自己愛上了,那都是假象。”
“你在自卑嗎”楚河笑著問。
“我只是對自己有清醒的認識,”于靖忠指指自己,說“我要是卑鄙一點兒,我就這么跟他混著,反正我帶著敏敏,也不打算再找了,混個幾年十幾年的再說唄。但顏蘭玉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后他長大了,成熟了,見識的人更多了,再回頭看看我,會覺得自己這些年來都日了狗。他人生最精彩的時光,就全浪費在我身上了。”
楚河還是在笑,“那你為什么不把自己的記憶也一并刪除掉”
于靖忠梗著脖子揮揮手,說“總之,讓他忘了這回事,我再送他去好好的上學,跟同齡人多認識,以后甭管是找個姑娘生孩子還是找個男的作伴過日子,只要我活著,看到他開開心心的,死了都能閉眼了。至于我留下來的東西他跟敏敏平分,好在房貸還完了,賣起來也方便”
“我可以勉強接受這個理由,”楚河說,“但我還是覺得,你剝奪了他現在做選擇的權力,人在迷茫和懵懂中憑借本能做出的選擇未必就是錯的。”
于靖忠用“你不可能懂”的復雜目光看了他一眼,低頭喝了口茶。
他的煙盒放在桌上,楚河伸手抽了一支,也不急著點,放在手里慢慢轉著圈。窮公務員就這點好,煙全是上面特供的,要拿去淘寶賣的話估計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可惜全被他自己抽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