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時年紀小,其實并不大懂得此事有多可怕。
“如此過了幾年。府中卻聽聞,泉州知縣王磬,因舍命直諫有功,被皇帝帶入了京城為官。因你外祖父只剩下我一條血脈,便由我帶上丫鬟,和那個小廝,一并入京去查探情況,去認那是不是我的父親。那小廝聰明,長了個心眼,先悄悄去了府外,而未直接自稱是王家人登門求見……”
王氏說著嗓子便啞了:“他在府外偷偷藏了幾日,最后見到了那位王知縣,正是當年那賊人!他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告知我等,又催我等離京。他卻孤身留在了京中,說是那個賊人認得他的面貌,若是發現了他還活著,恐怕要連同他一起的我也滅口了。”
齊春錦已然呆住了。
齊誠壓住心頭的憤怒,道:“此王磬非彼王磬?他偷了岳父大人的文牒身份?”
“連同財物。”王氏道。
“我回到豐州后,才知豐州老宅起了一場大火,燒死了不少人,想必是他們已經發現了那小廝還活著,也就順藤摸到了豐州……”王氏接著道。
“好狠毒!”齊誠氣得砸了下桌面。
“這下我和丫鬟連豐州也不敢留了,帶著周身的財物,投靠了我母親昔日的好友。我母親早年體弱,便養在了尼姑庵中。那好友就是在那里結識的。并無多少人曉得這段經歷。我隨母親的好友住到了京中,長大后,才探知肖家二老爺,負責當年官員上任文牒等事宜。彼時肖家與這假王家已是至交好友。前者多有子弟在朝為官,后者受皇帝稱贊剛直不阿、敢于直諫,有前朝魏玄成之風。我已無父無母,家中也無可依仗的長輩。如何敢與之相斗……只能先勸自己,忘了自己是王家女的事……”
齊春錦眼圈兒紅了,細聲道:“娘為何不同我們說?”
這樣大的事憋在心頭,換作她,要憋死的。
齊誠也心下怔然。
換旁人,絕不該是王氏這般,仍能耐下性子,溫柔以待女兒,絕口不提要女兒為當年事復仇……
“說了又如何?多幾個人與我一起憤恨,卻又瞧不見希望?”王氏搖搖頭,道:“我是想過,就這樣一輩子過去的,等我死時才寫進信里,只叫后人莫忘記這樣的深仇大恨便是。若報不得仇,那便報不得罷了。無須毀家滅己,雞蛋碰石頭。”
齊誠咬牙道:“齊王……”
王氏打斷他,與齊春錦道:“此事就不必告知齊王了,不然他該要疑心你,是要利用他,是要離間他與皇帝的叔侄情。如今王嫻已是皇后了,與皇帝是一體的。”
王氏這才又看向那幅畫:“若非是這幅畫到了錦兒的手里,我也不會提起這樁事。”
“肖薔,肖家子。他將這畫給了錦兒,恐怕是已經識出錦兒是真正的王家之后了。這是在警告威脅我們。”
王氏其實已經不大記得父母當年的模樣了,畢竟那時她年紀太小了。
只是她差不多能猜到,興許是那日,給錦兒戴的那支簪子出了錯。那簪子原是一對,另一支在母親尤氏的頭上。母親尤氏死后,那支簪子恐怕被那假王磬拿走了。
齊誠起身,在屋中焦灼地轉了幾個圈,一時深覺自己無用,竟不知妻子懷揣這樣的深仇大恨,一人背負著就這樣一日一日忍了下來。
他道:“殺人奪了身份,這樣的惡事,難道不能直接上報到府尹那里,請他們徹查當年的事嗎?”
王氏嘆氣:“我就說,當年我是慶幸你沒同你大哥一樣,去做了官。你的性子就不適合官場。你要去說,皇帝的岳父當年殺人奪財,冒名頂替,誰人信你?誰人敢來辦這樁案子?”
“此事一旦牽扯起來,恐怕外頭還要說是齊王為奪權,使出來的下三濫招數,竟是要從皇帝的岳家入手,削去皇帝的勢力。”
齊誠默然了。
他咬了咬牙:“此事就這樣算了?”
“再等等吧,花無百日紅。昔日咱們一家在京城還要遭欺負呢,如今不也換了個境地?”王氏反倒勸慰起了他。
這一番傾吐,已叫她心下憤怒恨意平靜了不少。
久未開口的齊春錦,突地出聲道:“不是威脅。”
她嗓音細又軟,又因著剛才悄悄哭過了,還有些啞,聽著沒什么氣勢。但齊誠和王氏還是齊齊回頭看向了她。
齊春錦不善這樣的事,一時有些說不清楚。
她細聲道:“肖家的肖晴和王嫻的關系,還不如與袁若霞親近。云安以前和我說過,王家已經蓋過肖家一頭了。叫我不要怕肖家的人兇我。”
那些不過私底下聊起來的瑣碎話,但她是記得的。
她喃喃道:“若我是做壞事的壞蛋,與人合謀一起做了。我們定然會互相怕對方將這事說出去的。提防多了,就會不信任了,會有嫌隙。肖家那個壞蛋,現在應該很討厭王家的……王家還沒有來找我們,肖家急什么?”
王氏一愣,沒想到女兒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錦兒的意思是……肖家送畫,不是在警告威脅咱們,而是在……”
“威脅王家。”齊誠接了口。
齊春錦點點頭:“嗯嗯!”
她小心翼翼地問母親:“中間,有沒有可以想辦法的地方呢?”
王氏沉默不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