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恒波清早跑完步后,去找自己朋友。他最初也就是想問問,中午要不要去找樂隊其他成員排練,因為對方連續兩天沒回他短信。男生么,罵罵咧咧的,也就親自上門來找朋友。但是,他宿舍同學說他一直在實驗室。
“我們系的樓挨著他們不遠,因此,我再去實驗室找人,門怎么都推不開,我當時覺得不太對勁,叫了老師過來。”
后來發現,梁恒波推不開門,是因為毛線帽當時就是在門后面上吊自殺的。
接下里的事情很簡單。
老師報110,化學系的系主任狂奔到這里,保安在整個上午都封樓,實驗室的老師聚上來維護持續,救護車過來,警察把已經冰冷的尸體挪走。
被攔在外面的其他學生不知道怎么回事,紛紛猜測,又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學生違規操作,制造了危險藥物、夸大污染源或觸發了防火系統。
梁恒波則被便衣警察叫到一邊,記錄了當時的所見。等回到宿舍,朋友在微博上的遺書已經轉發過萬,原來被抑郁癥困擾,終于選擇了另一條絕路。
他沒看完,就在電腦前直接吐了。
之后整整一周,他被刺激到無法看手機,甚至是任何電子屏幕,頭痛欲裂。梁恒波之后堅持操辦朋友的葬禮,但從那時候開始,他每天早晨根本沒辦法說話,循環著耳機里的音樂,在教室里從早坐到晚,不用睡覺,也什么都吃不進去。
隨著梁恒波平鋪直述的描述,宋方霓手里的香煙,燃到盡頭,燒了她細細的手指。但她就像感覺不到疼似的。
“你是說,你當時看到了”她艱難地說,無法說出“尸體”。
梁恒波的語氣平靜,在很多年后,他已經能自然地說出遭遇。
“看到了。但是開門的實驗室老師人很好,很快把我推出去。只不過,那時候什么都沒用了,他是半夜自殺的,早過了搶救時間。”
宋方霓睜著眼睛。她試圖去想象這一個噩夢般的場景,自己推門,但是總是推不開,好朋友的尸體就在后面。
她的手心整個都是濕冷的。
“這些,你從來都沒有跟我提過。”她震驚地說。
梁恒波沉默了下“學校那里,肯定是要把這件事壓下去。我在黃山的時候,本來想把一切告訴你,但是后來你家里也發生很多事,最終也沒有機會說出口。”
宋方霓搶過他手里的咖啡。
她哆嗦著,喝了一大口。咖啡很燙,燙到她整個人都開始咳嗽,眼睛突然間就模糊了。她無比心痛,無比震驚,無比茫然。整個人都在發抖,隨后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啞,說“對不起”
梁恒波沉默了幾秒“何況在當時,我”
她的手機突然之間響了,時間到了,icky催著她趕緊回來開會。
宋方霓看著屏幕上icky的名字,但她的手整個都是顫抖的,沒辦法去劃掉。
等她的手機的鈴聲平息,梁恒波的面部表情依舊很平靜,他看著她的眼睛“你并不需要跟我道歉。因為這些事,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也不是你造成的。這些都是屬于我的私事,我應該自己去處理好。但是,仔細想想,我當時也不是一個稱職的男友。而現在,有人建議我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訴你。她說,如果我想收獲真正的平靜,就應該對你說明真相。無論你有什么態度,我都得接受,然后就讓這件事永遠地過去。”
終于,宋方霓再次哭了。
眼淚,甚至不像眼淚,而像是從心臟出緩慢流出來的鮮血,從喉嚨里尖銳地滑落出來。她的心太痛了,她當時一直覺得,他的態度若即若離,對這一段戀情根本沒有像她那么投入,可是,她從沒有想到真實的情況會是這樣,她愧疚得閉上雙眼。
“如果,如果你當時能告訴我這件事,我是絕對不會和你提分手的。”
在高樓大廈縫隙里漏下的陽光下,梁恒波的表情依舊淡漠平靜,目光居然有幾分莫測幽暗。
這句話沒有安慰到他,他沉下臉,重復說“哦,不跟我提分手,是因為你很可憐我”
宋方霓想說不是,但是,心底里的另一句話搶在所有的理智之前,脫口而出“我當時覺得自己一畢業就會嫁給你”
梁恒波怔住了。
有那么一個瞬間,他們同時想起了年少氣盛時所說的“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