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說“哥哥妹妹怎么了,成了親也能叫,旁人就好叫這一口,叫什么哪里就礙著你了”,這個又說“哪一門都沒你們家兩口子黏糊,都老白菜梆子了,還要哥啊妹啊的叫,也不嫌老不羞”。
被嘲笑的那個少不得又要辯駁幾句,道“好歹我們家只哥哥妹妹叫兩聲,哪似你們家,孫子都幾歲了,夜晚還要學什么牛郎背織女也不看看自己會不會織布了”
她二人說笑半日,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鎖門走了。
沈念禾只覺得丟臉極了,卻又擔心被發現,連磨墨的動作都放小了,唯恐被人聽出此處還有人在,一旦被捉住了,實在不知當要如何反應才好。
好容易盼得人走了,她才松了口氣,轉頭一看,卻是正正對上那裴三哥看過來。
裴繼安微笑著開口道“墨要黏住了。”
沈念禾一愣,循著他的手指低頭一看,卻見那硯臺上頭墨汁濃得同胭脂膏子也相差仿佛,莫說寫字,那筆尖一沾上去,落于紙上,怕是連字都寫不出來囫圇一個。
“想什么這般心不在焉的”裴繼安笑問道,好似方才什么都沒聽見一般。
他裝傻,沈念禾自然不會蠢得再提起來,雖然覺得丟臉。卻也只隨便尋了個理由敷衍過去,道“方才走神了”
裴繼安卻是半點不肯放過她,刨根問底道“想的什么趣事,說來我也聽聽”
沈念禾總不能說自己是因為聽得旁人說我同你是一對這樣的話,便含含糊糊道“也沒什么”
她還要再說,裴繼安卻是又道“方才李賬房有一句話,說得是真的十分對,也不曉得你聽到了沒。”
沈念禾立時就來了興致,問道“什么話十分對”
裴繼安就微微笑了一下,看著她道“頭一句,說的是裴官人最近這幾日眼睛都要長在沈姑娘身上,我覺得十分對,又對又準。”
京城,福寧宮。
太子周承佑站在偏殿當中,也不坐,只守在門邊,手中拿著一封折子在看。
七八步外的桌案邊上,擺了七八個大小箱子,里頭俱是裝了滿滿的折子。
同等在偏殿外的還有陳皇后并傅太后,陳皇后侍立在邊上,傅太后年紀大了,手里抓著拐杖,坐在一張交椅上,見得孫子雙眼下頭一片淺青,顯然是多日不曾睡過一個好覺的樣子,忍不住就轉頭與陳皇后道“承佑年紀還小,又太過孝順,遇得事情就不知道管自己,你這個做娘的,卻也要看一看,不能將來他爹好了,他卻又累壞了。”
這樣的話,傅太后好說,陳皇后卻不好照著做,只得應了一聲,道“兒臣知道了。”
傅太后如何不知這兒媳婦是在陽奉陰違,皺了皺眉,也懶得理會她,只把孫子叫了過來,道“曉得你忙,卻也不能可著自己身體來操勞卻不看你父皇眼下情狀,正是當年苦熬熬出來的”
正要多囑咐幾句,只聽得不遠處床邊有動靜,卻是一個醫官出聲叫道“拿面盆來拿面盆來”
傅太后立時就忘了自己本來想說什么,也顧不得多問,拄著拐杖連忙湊了過去。
太子周承佑同母親一人跟著一邊,也急急隨了過去。
只見偏殿后頭的床榻帳幔已經全數被卷起,床上躺了一個人,邊上四五個醫官或跪坐、或蹲坐、或半趴在床上,或半蹲、或半靠在地上,圍著那床榻,另有三四個小黃門,或手捧針盒、灸盒等等。
聽得那醫官叫,早有小黃門急忙捧了面盆過來,只是還沒走近,那幾個醫官就全數退得開來,那幾個小黃門也連忙往后退。
床榻之上,天子周弘殷全身上下都在痙攣、抽搐,嘴巴里大口大口先嘔出白沫,繼而是被灌進去的湯湯水水,一面吐,一面打擺子,眼看十分不好。
醫官們后退都是下意識的反應,只一瞬間就都反應過來,剎那間又圍了上去,施針的施針,號脈的號脈,也有搶了小黃門的差事,去捧痰盂、面盆的,人人俱是額角冒汗,面色蒼白,臉上十分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