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保吉發的乃是急腳替。
上萬民伕等在工地上,一應磚木瓦泥俱已備好,圖繪工匠隨時待命,而耕繁忙,農時緊張,不能就候,此時只要朝中一句號令,郭保吉自然不得不急。
他每一封飛折送往京城,從前奏章不是被壓在了天子周弘殷的桌上,就是被打發去給同平章事石啟賢要他同中書再議。
石啟賢慣來善于揣摩圣意,聽得這般言語,哪里猜不到周弘殷是不想同意,卻又不愿意叫外頭人拿來閑話,更不愿意被樞密使郭駿啰嗦,便也把此事留待后續再說,慢悠悠再議,并不著急。
然而周弘殷清醒時只把太子打發出去做些雜事,不叫他再跟著處理政事,此時他昏迷許久,天子可以不醒,國事卻不會就此停頓,便由傅太后出面請太子監國。
周承佑監國已經不是第一回,從前每每遇得今上病重,他都要出來管一輪事,眼下又一次出山,駕輕就熟,并不用人多做提點,便把垂拱中積壓的奏章拿出來批閱了。
他連續熬了好幾天,又要在福寧宮外侍疾天子,又要回垂拱翻閱奏章,一能正經睡一兩個時辰已經了不得,腦子難免有些不太清醒,是以見得郭保吉遞上來的折子,也沒去仔細探究從前況,打個哈欠,一抹眼淚,立時就想起上回談及此事時,今上言辭間多有不滿。
因這幾年太子做什么都不討好,就不太敢擅自做主,偏他心中也有主張,對那郭保吉頗為信重,很愿意叫他立一立功,做一點事,于是腦子一轉,提筆一勾,事登時被分發給了樞密院。
按道理圩田修壩應當是政事堂的事,可周承佑好歹做了幾年的京都府尹,也監國過大半年,湊個理由并不難今次郭保吉請批調明州、信州、建州三地駐軍協助修繕堤壩、修造圩田。
要用駐軍,自然得樞密院出頭。
而今的樞密使郭駿,正是郭保吉的堂叔。
侄兒的折子遞到叔叔手上,再有叔叔牽頭來辦,會辦成什么結果,可想而知。
此時急急等著批復的,全是要緊折子,周承佑此處一批完,小黃門就連忙取了去分發,很快就送到了樞密院里,又分發到各處。
天子病重,政事堂、樞密院各出一人在宮中守夜,今正好輪到樞密使郭駿,他洗過臉出來,看著郭保吉的折子,說的又是宣州圩田的事,因早得侄兒打過招呼,爽快批了個“可”字,一刻也不耽擱,立時轉給中書分發去了。
銀臺司得了回折,按著流程發回給了同平章事石啟賢確認并用印。
眼下天子病重,石啟賢守了幾回夜,心中早已有了數,知道新君繼位也就是轉眼的事,正想著如何才能得周承佑的青眼。他長于揣摩人心,一看這折子上太子的批復,就猜到了其人心思,自然不會在此時做出什么違拗之舉,半點都不為難,大筆一揮,要什么給什么,只是下頭各部司什么時候肯響應,就不管他的事了。
不過小半的功夫,周弘殷醒時壓了小十天的宣州事就此落定,急腳替取了回折,快馬加鞭,朝著宣州而去。
朝中如此反應,宣縣遠在千里之外,自然上上下下并不知曉。
倒是沈念禾當立在桌案邊上,本來還捏著半截墨塊,猛不丁聽得對面裴三哥那一句話,驀地手一抖,那墨塊“咔噠”一聲,掉到了硯臺上,在桌上的紙頁上砸濺起一小片墨星子。
她連忙取了帕子待要去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