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想到多年之后頭一回見得親娘,彼時她已經再嫁給郭保吉,穿金戴銀,眾星拱月,用“為了你好”的理由,對他諸多要求,也不管究竟誰對誰錯,常常把責任推到他頭上,對郭向北同郭保吉說他的不是,
他無數次恨不得自己沒有這樣一個娘,不知想過多少回,若是當初她同他爹一起死了才好,就不至于叫他此后如此屈辱。
然而此時此刻,抓著手里的信封、簪子,謝處耘心口處空蕩蕩的,說不上來是痛還還是絞,只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正當惘然之際,謝處耘好似聽得后頭有人在說話,只是猶如隔著一層紗似的,什么都聽不到,更聽不清楚。
他無心理會,也不去管,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仿佛這樣就不會再難受了一般,正低著頭,忽覺頭頂一涼,緊接著,耳朵邊傳來“嘩啦”一聲,眼前視線全數被什么東西擋住,下意識往回一退,等到站定了,才發覺頭上、臉上、身上都冷得厲害,甚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謝處耘慢慢轉過頭,只見兩步開外站著一人,手中捧著一個銅盆,正定定看著自己,面目依稀仿佛有幾分熟悉,乃是記憶力同睡夢中常見到的那一張臉正是沈念禾。
他張了張口,欲要說話,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沈念禾將手中銅盆往地上一扔,那盆子咕嚕嚕滾了幾下,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響,她卻是上前兩步,看著謝處耘,一字一頓地開口問道“人已是不在了,謝二哥,你做這個樣子,是給誰看的是給裴三哥看,給嬸娘看,給我看,還是給郭監司看難道是給外頭那些個生人看”
又道“最該看的那一個,眼下還沒機會你當要去京城,給當今座上天子看了才有用。”
她說完這話,伸出手去,將被謝處耘捏在手里的信封同那些個地契、產業文書取了過來,也不尋桌案,就這般席地而坐,將被他弄得皺巴巴的紙張一份一份小心分開、按平,收整齊,又放回信封里,重新塞回他手中,最后輕聲道“謝二哥,人不在了,你是要看著郭監司行事,還是要自己行事”
沈念禾說的只是“行事”二字,可聽在謝處耘耳中,不知為何,猶如洪呂大鐘。
莫名其妙的,他忽然就醒了過來,耳邊無形的紗布頓時被揭開,腦子里也再度清醒起來,這才感覺到自己全身都濕漉漉的,頭上同臉上也是一般原來方才沈念禾潑了自己一身水。
“念禾”他開口道,聲音低低的。
沈念禾仰頭道“我爹娘也不在了,我娘還是被人害死的。”
又道“江陵、建州、宣州的田地,中瓦子、西華門、州西瓦子、天波門的商鋪”她一項一項數著方才看到信中的各色產業名字,“除卻往日陪嫁,不少還是這些年才慢慢置辦的,她把所有能給的都給你了。”
謝處耘當即把手里的信封松開,扔到了地上,道“我不要她的東西”
又大聲重復了一遍,幾乎是喊著道“我不要她的東西”
一面喊,眼淚卻是慢慢蓄滿了眼眶,慢慢往下流,喊到最后,忍不住一點點蹲到地上,滿臉淚光。
沈念禾沒有再說什么,只把那信封再一回撿了起來,輕輕擦掉表面的水漬,最后才小心放回謝處耘懷里,跟著他一同坐在地上,想到自己才醒來時見得的懷中各色房契、地契產業,何嘗又不是沈輕云馮蕓夫婦留給女兒的,一時只覺得眼眶發熱,果然一眨眼,淚水已是跟著掉了下來。
兩人一蹲一坐,各自流淚。
時隔不久,門口處卻有一聲響動,原是裴繼安掩門走了進來。
他見得沈、謝二人,亦是一言不發,只大步向前,走到謝處耘面前,一手抓著他的手,一手托著他的肩,將他扶得起來。
謝處耘再止不住淚水,他頭上、臉上、身上還滴著水,狼狽不堪,站也站不穩,倉惶無助,仿佛回到了父亡母棄的少時,無親無故,身邊唯有裴繼安一人。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