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大姐從原本的震驚、不敢置信、漸漸地臉上涌出了古怪的情緒。
她原本就是不愛記事的人,這時的腦子里卻瘋狂地涌入了種種曾經她覺得不對勁的事。
弟弟主動要求代她去幫趙知青挖溝渠。
趙知青不愿意去給弟弟送午餐。
待人友善和睦的趙知青,在家里意外地跟弟弟交流少得可憐。
大晚上……他們同時出現在牛棚外,趙知青的表情很古怪。
……
賀大姐忍不住哭了,她看著弟弟認真地把趙知青的每一件衣服都洗的干干凈凈,看他那平靜又黝黑的眼睛,那里涌現平靜的壓抑。
她手抖著打手勢。
“我們窮。”
“怎么敢想。”
怎么敢想呢?
這個問題賀松柏曾經也在心里出現過無數次。
他是不敢想的,但是偏偏是那個女人使勁兒地靠近他,給他做飯吃、心疼他摔傷了給他買藥、帶他去醫院、給他補衣服洗衣服、甚至還大膽地親他說這輩子只喜歡他這種甜言蜜語,但凡是其中她有一絲絲的不確定和猶豫不決,賀松柏都是不會答應的。
他這種成分的人,就跟走在懸崖邊上一樣,隨時都有跌落下去粉身碎骨的危險。
他從不敢奢想婚姻的事,更加不敢想跟城里的姑娘談對象。
她給了他嘗試的勇氣。
他沉著聲對大姐說道:“這件事我不想告訴阿婆,她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的。”
“但我會跟她說清楚四丫的事,你以后再也不要對四丫那么熱乎,也不要再想給我討婆娘的事。”
“因為這幾年,我不想討婆娘。”
弟弟平靜而語速緩慢的話,落在賀大姐的眼里便是死心塌地的執拗和絕望。
賀大姐的手仍是止不住地抖,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掉。她難過地說:“你要,一輩子,不結婚嗎?”
賀松柏搓著衣服的手停頓了一下,沉默了許久他點點頭說:“我只喜歡她。”
“也想討她當婆娘。”
賀大姐恨不得一巴掌扇死這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弟弟。
可是她的手揚了起來,卻遲遲不舍得扇下去。
她的柏哥兒總是在關鍵的時候挺出身來護著她們,從小兇得就像一頭狼,護著全家人,唯獨苦了他。
要不是為了她們打架,他的名聲怎么可能這么臭,又怎么可能那么難找到媳婦。別人都傳他是二流子,但他們都不知道他善良又溫柔。
賀大姐傷心得抽噎了起來。
賀松柏給她遞上一塊手帕,“為什么要哭呢?”
“你是覺得我一輩子都娶不上這種婆娘嗎?”
賀大姐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不會,喜歡你。”
“她喜歡,那個知青。”
賀大姐指了指唐清住的支書家的方向,她不知道唐清的名字,但是并不妨礙她知道,那個知青是個很優秀的小伙子。
他把洋車兒這么貴重的東西三番五次地借給了趙知青,趙知青也三番五次做飯給他吃。
賀松柏很想糾正自個兒大姐錯誤的認識,那個女人喜歡的人明明是他,但是下午的時候他看見的兩人有說有笑地站在一塊,他的心窩子就跟被扎爛了一樣,無力又難受。
他的唇瓣蠕動了一會,沉聲道:“好了,以后她的衣服歸我洗,她問起來你就說你順手給洗了。”
“你不用太擔心,我有分寸,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的。”
賀大姐抹了一把淚,只覺得心中的信念跟轟然坍塌了似的。
她使勁地搖頭,做出一個決定。
“我要讓趙知青搬出去。”
賀松柏聞言傻了眼了,手里的衣服都快被搓爛了。
“我不允許。”
賀大姐趕緊把他盆里的衣服搶了過來,迅速地過清水。
她又哭又笑地說:“你眼光好,看上了,這么好的姑娘。”
“但是,我們家,配不上。”
“你不要,喜歡,好不好?”
賀松柏說:“如果她搬出去住,就能改變我喜歡她這件事,這樣就好了。”
“我早就讓她走了。我剛開始就叫過你不要讓她來我們家住,是你不聽。”
他頓了頓又說,“她搬到哪里,我就跟她到哪里。我不放心她去別人家住,她那么傻,容易被人算計。”
賀大姐聽了都不知道是該哭得更厲害,還是該笑得更難看了。
她使勁地揪著弟弟的耳朵,又急又氣,甚至比昨天親眼見到弟弟拒絕了四丫還要難過。
“你只可以,心里想想,好好愛護她。”
“不要,冒犯,她。”
“好不好?”
賀松柏濃眉的眉頭舒展,咧開潔白的牙齒,笑了。
他使勁地點點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