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蘭香摸著頰邊被擦干的眼淚,一塊潔白的手帕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
梔子花淡淡的香氣散開,仿佛盛夏狂歡的腳步。香氣愈烈,甜味越濃。芬芳卻不膩人,映著白灼的燈光,帕角露出極淡的“柏”字。
趙蘭香怔忪著還未回過神,她耳邊仿佛還殘留著陌生男人溫暖的話語。
那樣的話語像是帶著力量,寸寸入耳,輕輕敲開裹在她心上厚厚的枷鎖,趙蘭香眼睛沖下了兩行淚。
她手攥著帕子身體顫抖起來,嗚咽的哭聲變成了慟哭,仿佛將這段日子隱忍和委屈都釋放出來,把身體的水都擠出來,把攢下的眼淚都流干。
……
賀松柏次日再見到趙蘭香的時候,他發現昨日情緒崩潰的女人變回了原本的模樣:仍舊井然有序、忙碌而投入地工作。
但熟知枕邊人性情的賀松柏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悄然發生改變了。
她的眼里多了一絲的精氣神,笑容漸多,整個人雖然依舊柔弱,卻帶了一份韌勁。柔韌如蒲葦絲,任憑磐石也無法轉動。
賀松柏在對面的小飯館看著的時候,唇邊不覺地彎了起來。作為一個習慣了精算的奸險商人,他沒有趁著她最煎熬心靈最脆弱的時機趁虛而入,已經算是耗盡了為數不多的自制力。
不知當初的她是懷著何種心思下鄉去見他的,但賀松柏知道,無論懷著何種目的,她對他的感情都是純真而熱烈的,不摻一絲的算計。他希望自己如此。
不過他的笑容只維持了片刻,便壓平了。
“蘭香”成衣鋪里多了一道男人挺拔的身影,來人正是蔣建軍。
但這一回的蔣建軍腦袋是清醒的,進去了幾分鐘,沒有做出逾越的舉動。對面鋪子并沒有發生爭執。
賀松柏摁下耐心一杯一杯地倒著茶水飲用,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茶水漸漸地喝不下去了,凳子是一刻也坐不穩了。
他匆匆地趕了下去,他走到店鋪里環顧了四周,發現趙蘭香常坐的位置上空蕩蕩的沒有人影。
椅子早已涼卻,賀松柏連忙問:“你們家老板呢?”
鋪子看店的店員說:“不在里面,就是出去了。”
賀松柏擠入逼仄的雜物間,發現店鋪后邊還有另外一個門,他的臉頓時沉了下來。
賀松柏穿過一條街快步跳上了自己停在路邊的車,一陣轟隆的汽車引擎啟動的聲音響起,他驅車沖去了軍屬大院。
……
趙蘭香跟在蔣建軍的身后,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了昔日的愛巢。
住了十幾年的地方,說沒有感情是假的。房子前后翻修過兩次,當年剛住進來的時候它還是部隊最新的家屬樓,雪白的墻壁,簇新的門窗,新婚、新房、新的親人,一切都那么美好。
偌大的房子一點點地被她添上家具、裝飾,還有人煙味兒,十幾年過去,婚姻散了、感情也斷了,趙蘭香走進這個屋子,一點點地收拾著手上的東西,險些忍不住鼻頭一酸。
蔣建軍什么也沒有做,就看著她拿著大大的紙箱子,把一件件的東西放下去,她的首飾盒子、她親手做的工藝品、她的畫、她攢了多年的書籍、筆記……林林總總地收拾下來,幾乎能搬空半個屋子。
而剩下的另一半是帶不走的笨重家具,關于蔣建軍的東西,其實少得可憐。這個屋子滿滿的都是她的痕跡,早已經扎下深根,要連根拔起,家也不像家了。蔣建軍看著看著,胸口好似塞了棉花,又疼又悶,喘不過氣來。
愛如軟肋,讓勇敢的人變得怯懦。愛又如鋒刃,抽刀見血,刀刀都是深深的傷口。
蔣建軍坐在陰影深深的暗處,沉默得幾乎仿佛不存在,他看了很久很久才終于開口:“不要走,好嗎?”
“你走了,這個家也不像家了。”
趙蘭香動作很利索,半個小時不到,她已然收拾出了三大箱子的東西。她平靜地道:“世上沒有后悔藥。”
“我收完了,要是還有剩下的,我不要了,你幫我扔了吧。這些箱子,你有空就給我寄過去。我走了……”
“可是……”
蔣建軍看了一眼亂糟糟的屋子,她不翻的時候他不知道,小小的屋子能藏下那么多屬于她的東西。她擅自翻亂了它,卻又擦擦手翩翩然離去,讓他往后收拾起來該有多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