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藥效一過,立刻萎靡不振,躺在床上的時候,連被子都覺得重,壓得他呼吸困難,就又取了藥丸來吃。
反復如此,身體就被掏空了,只剩一副皮囊。
有藍道行凌遲處死的前車之鑒,所有道士都不敢在陸炳的祭日這天獻藥。嘉靖帝對著畫像靜坐,回憶和奶兄的往昔歲月,耳邊只有窗外北風呼嘯的聲音。
嘉靖帝在蒲團上打坐,連坐都坐不穩,身上無處不痛。道士們不敢在陸炳祭日獻藥,但是嘉靖帝還有不少“存貨”。他打開藥匣子,用冷水服了一丸。過了一會,感覺沒有多大的作用,還是疼,又連服了兩丸。
三顆藥的藥性散發出來,一股熱流從丹田注入五臟六腑,驅趕疼痛,嘉靖帝覺得身上發熱,就脫去了外袍,連束發的竹冠都覺得扯著頭皮,就把竹冠摘下來,披頭散發,灰白的長發垂到腰間,終于舒服了。
恍恍惚惚,嘉靖帝聽到馬蹄聲,推門遠眺,一個人身著雨披,頭戴紅氈帽,騎著快如閃電的汗血寶馬疾馳而來。
正是奶兄陸炳。以前嘉靖帝召他進宮議事,無論什么節慶,天氣,時辰,甚至半夜,只有皇帝傳召,陸炳定然會立刻趕到,風雨無阻。只要奶兄一來,什么棘手的事情都能解決,什么危機都能度過。
嘉靖帝不顧外頭的風雪,跑了出去,那一刻,衰老和病痛都消失了,白發、皺紋、駝背、老寒腿、松弛的皮肉等等也都不見了,變成一個黑發紅唇、皮膚水潤的青蔥少年郎。
他還是那個湖北安陸的十五歲小藩王,最大的夢想就是什么時候能夠走出藩地,去看看外頭的世界。
兩人在大雪紛飛的宮道下相遇,陸炳在汗血寶馬上伸出手,“殿下,我來接你回家。”
這是個夢吧。湖北安陸的獻王府是嘉靖帝少年時一直想逃離的地方,到了暮年,卻是他最想去的地方。
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注1
嘉靖帝握住了陸炳的手,身體騰空而起,坐在了陸炳身后,像往常一樣,緊緊摟住了奶兄的腰。
陸炳策馬揚鞭,一日千里的汗血寶馬如風馳電掣,跑著跑著,馬蹄下冰冷的積雪慢慢變成安陸的稻田,空氣中是淡淡的稻香,大雪天變成了夏天的夜,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四處都是綠光閃閃的螢火蟲。
嘉靖帝伸手一抓,螢火蟲在拳頭里閃耀,從手指縫里透出綠色的光芒。
陸炳問,“殿下抓了幾只螢火蟲”
嘉靖帝松開手,三只螢火蟲從掌心里飛出去了。少年嘉靖帝和陸炳一起跳下馬去追螢火蟲,追著追著,他們從少年變成了兩個幼童,互相往對方臉上糊泥巴,糊成了兩個泥人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許久都沒有聽見里頭嘉靖帝叫人,也不敢打擾,等到了中午,該吃飯了,還是沒有動靜。
不能讓皇帝餓著,黃錦斗膽推門進去了,看見嘉靖帝只穿著一件單衣,披頭散發,連鞋襪都脫了,就像過夏天似的,仰面躺在蒲團上。
這一幕黃錦司空見慣,服藥之后,身體發熱,皮膚敏感,觸之即痛,需脫衣送發,以發散藥性。
黃錦趕緊扶起嘉靖帝,“皇上,地上冷。”
但這一次,嘉靖帝沒有任何回應。黃錦意識到了不對,趕緊叫太醫。
太醫們對嘉靖帝的病情束手無策,油枯燈盡,神仙難救,都不敢放手去治療,怕擔責任。
內閣首輔徐階把所有道士獻藥的道士們都關起來了,安慰太醫們“你們盡管放手去治,皇上的身體是這些妖道折騰壞的,與你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