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她已卸去釵環,知他要來,便折花草簪于發上。鬢邊一朵白芍藥,卻遠不及她容色皎潔、花開鮮艷。
花非花,霧非霧。
他忽覺自己是在夢中,不由伸手來撫摸她的面頰,“令令,是你嗎”
少女俏皮的后退避開,“不然還會是誰你在等我”
“嗯。我想著你今夜也許會入夢令令,我有許多話想同你說。”
“不不不,還是我先說吧。”
“嗯,你說。”
“你變得好老啊面皮都松了”
“”他怔愣,復又笑起來,“你卻還是當年模樣。”
“誰叫我死得早呢我聽說你為我寫了詩”
“是,你想聽嗎”
“已經聽過了,比當年寫得更圓熟,更情深。所以我來見你了劉郎,我是來同你道別的。”
“令令”
“我想對你說”她深情款款的望著他,而后房內筆墨紙硯能飛的全都飛起來,悉數向他身上亂砸,邊砸邊罵,“你以為我不知你當年腳踏兩條船怎么沒劈叉劈死你啊你害我這么慘還不夠,都過去十五六年了還敢寫詩昭告天下你惡不惡心啊,以為世上已沒人記得你當年做的缺德事了你還敢等我,等我干嘛你他娘的就不怕老娘一怒之下來向你索命嗎”
劉穆之抱著腦袋屁滾尿流。
小姑娘爽完了,卻覺得心情激動一時難以平復,于是在劉穆之書房里亂飛,控筆在墻上肆意題詩潑墨,閑來還呼啦啦的隔空翻完了房內所有文集詩書。虛坐在劉穆之背上評價,“可惡,詩寫得還是那么好”
而后虛影一化,消失在空氣中。那些飛著的詩書筆墨,于是噼里啪啦下雨一樣落了一地。
她走得很干脆。再未遺留任何動靜。
不,還是留了的,出門之后她才發現自己手中還握著只筆,于是隔窗又扔了回去,正砸在劉穆之腦門上。
這便是結局了。
他們在日出前重回到瞿塘峽,看了白帝城八景中最后一景,“峽江春曉”。
紅日破開水天之交的茫茫白霧,自兩岸高峽之間那條狹長碧江上一躍而出,曲折幽深的湍流上紅光蔓延開來,眨眼間便一片明晃晃的赤色,然而江崖影落之處依舊幽碧。果然有半江瑟瑟半江紅的奇觀。
小姑娘同樂韶歌并肩坐在高崖上,雙腳一晃一晃,感嘆道,“哎沒想到最后看到的景觀,也依舊是他告訴我的。”
樂韶歌便抿唇一笑,攜了她的手拉著她自高崖上一躍而下。
碧水清江于是迎面撞來。
縱然變了鬼,小姑娘也嚇得尖叫不已。
而后她們便跌入了水中。
樂韶歌帶著她不斷的下潛。她先是驚慌,但漸漸便被自她們身邊游過的魚吸引了。目光跟著魚群上移,看到了水上縮得小而遠的峽谷,看到懸崖延伸入水,樹木的枝葉根須漂浮在水中,上頭新生了青藻四面靜悄悄的,只有水泡咕嚕嚕的上浮。
這是她從來也沒從詩中、從劉穆之口中聽過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