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兮抱著孩子立在大榕樹下頭,日頭透過繁茂的枝葉投在地下,幾只麻雀在光陰斑駁之中來回跳躍,啄食地上的沙粒。
豆寶伸出小手,咿呀咿呀的想要下地跑過去。
陳婉兮卻緊緊抱著他,微微有些失神。
一只大手落在她的肩上,輕輕拍了拍。
陳婉兮驀然回神,轉頭望去,卻是于成均。
他走上前來,與她并肩而立,說道“把寶兒放下,讓他去玩吧。”
陳婉兮淡淡道了一聲“王爺來了。”卻并不肯將孩子放下,依舊抱在懷中。
于成均瞧她這樣,淺笑道“你這樣抱著孩子,他不開心,你也不開心。你不肯放手,他也終是要長大的。”
陳婉兮先是不語,半日方才一笑,俯身將孩子放在地下,看著他朝那群小麻雀跑去,淡淡說道“王爺這話,是在告誡妾身,不要過于拘束溺愛了孩子王爺放心,妾身不是那等無知的婦人。”
于成均說道“爺不是這個意思,你把孩子放下,你不也輕省些”
陳婉兮淺淺一笑,長舒了口氣,說道“妾身,并不以此為苦。能庇護孩子平安長大,是為母之責。”
于成均索性問道“今日去見那婦人,到底聽了些什么回來,就這般悶悶不樂。”
陳婉兮想了片刻,終究還是搖頭道“并沒什么,妾身只是不解,所謂虎毒不食子,為何有人會不肯愛護自己的孩子,將自己的委屈仇怨發泄在孩子身上。孩子,還是這樣的幼小。沒有父母的庇護,怎能活下去,怎能長大呢”父親、母親、小程氏、譚清揚三人當年的恩怨實情如何,她并無十足的興趣。但她只是不明白,這些人在彼此糾纏之中,是否有想過各自的兒女。他們無所顧忌,讓自己的孩子在莫名的恐慌之中度日。
陳婉兮想到了三妹陳婧然,她過的艱難,而陳婧然也并不快活。堂堂的侯府小姐,竟然畏縮的比丫鬟還不如。究其緣由,不都在上一代人的身上么
于成均負手仰頭看著天際,說道“婉兒,你見過饑荒么”
陳婉兮看向他,不發一語。
于成均深吸了口氣,日光落在他臉上,令他的神情不甚分明,他說道“爺見過,就在西北。那地方連年干旱少雨,略發生點天災,地里的莊稼就要顆粒無收。那些地里刨食的農民,就要攜家帶口的逃荒。然而能往哪里逃呢西北太廣闊了,走斷了兩條腿,也走不出去。為了活下去,賣兒賣女,賣老婆,給自己也給家人找活路。可是人人都逃荒,又有多少人能買人一切的法子都想盡了,沒路可走了,連大人也餓的兩眼冒光,就像狼一般。易子而食,那是你在書本上看見的詞兒,爺卻是親眼見過。活生生的孩子,兩家交換一下,便是彼此鍋中的一堆肉。”
陳婉兮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向后退了一步。
她難以想象,這世上竟然有如此凄慘之事。
于成均又道“人,不總是為人的。”
陳婉兮默然,半晌才道了一句“然而,那畢竟是餓極了。”
于成均向她走來,抬手握住了她的雙臂,厚實的手掌,溫熱傳來,撫平著她心中的不安。
他凝視著她的眸子,沉聲道“人性復雜,既有人的一面,亦有獸的一面。逝者已逝,總歸你我不是這樣的人便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