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則當年母親離世之時,自己年紀尚幼,但陳婉兮依然記得,母親如何將自己抱在膝頭,握著她稚嫩的手,一筆一劃的教她習字,教她念誦文章。百家姓三字經千字文諸如此類,母親甚而還教她念過幾首文心雕龍里的文章,但終因自己年紀太過幼小,不知其意,還是落后漸漸大了,通了文理方才明白。
昔年,自己還曾疑惑,母親行徑過于離奇,世間哪位為人母的不是教授女兒女紅女德這些女子必備的德行如今想來,母親是想將自己畢生所學盡數教授給自己唯一的女兒。她并不希望自己,單單長成一名平庸的閨秀。明事理,立人世,母親對自己是寄了厚望的。
陳婉兮長嘆了一聲,翻了個身,在自己的枕上躺下,擦了擦眼睛,望著床帳上的花紋出神。
于成鈞微有幾分不滿,硬靠了上來,摟著她低聲道“躲那么遠做什么”
陳婉兮抿了抿唇,無奈道“王爺,太熱了。堂堂一個大男人,倒跟孩子一樣的愛黏人。”
于成鈞扯唇一笑,嘆息道“爺有多久沒見你啦咱們又有多久沒在一起睡了你不知,爺在皇宮里那大床高枕上躺著,整夜的睡不著,就是想你。”
他將頭埋在她的后頸上,嗅聞著她發絲上的清香。
陳婉兮臉上微微一熱,輕輕斥道“說是朝政忙碌不得回府,倒是每夜在想這些東西”
于成鈞厚著臉皮貼了上來,低語著“就是回不來,才會想。”
陳婉兮轉過身來,藕一般細長白皙的雙臂,摟住了他的脖頸,細語道“王爺,你白日里與妾身說的事,妾身總是忘不掉。每每閉上眼睛,就是些血肉模糊的慘景。”
于成鈞在她面頰上輕輕的啄吻著,含糊說道“倒是爺的不是,不該這樣嚇你。”
陳婉兮搖頭道“妾身不是說這個,只是妾身想,世間為何會有這等慘事咱們在這深宅大院之內,享著安樂,受著民間供養,卻哪里知道民間的疾苦。這是知道的,在看不見的地方,還不知有多少慘絕人寰的事在發生妾身不知能夠做些什么。”
于成鈞有些訝然,說道“你竟有這個心思”
陳婉兮點頭道“不知也罷了,知道后便寢食難安。妾身自認不是什么慈善心軟之人,但這樣的事只是妾身不知,如妾身這樣的內宅婦人,能做什么”
于成鈞默然,以往他只覺陳婉兮精明剛強,聰慧能干,是個稱職的王妃,但也只是如此罷了。卻沒想過,她竟有這般志向。為上位者,能體量下層的疾苦,實在是一件難能可貴之事。
他思忖了片刻,說道“那么,開一間粥廠可好就在定安門外,定期施舍粥飯。這兩年的光景不好,西北戰事方才平定,流入京中的災民極多。朝廷雖撥了錢糧加以撫恤,但到底不能各個周濟。你若有這樣的心思,不若開間粥廠也罷。”
不料,陳婉兮卻緩緩搖頭,說道“這不過是小巧心思,救濟的了一時,救濟不了一世。何況,連朝廷都撫恤不了多少,妾身能有何為不過是,杯水車薪。”說著,她抬眸,凝視著于成鈞的眼睛,說道“比如之前,王爺所提的廢黜營妓制一事,才是根治之策。”
于成鈞更為訝異,說道“婉兒,這是男人該操的心,你就不要為此事發愁了,原不是你的事。”
陳婉兮面淡如水,未接此言,只說道“容妾身再想想罷。”
于成鈞看了她兩眼,她粉面微紅,香云散亂,適才親熱的余韻尚未散去,清亮的眸子里,卻又在思慮著什么。
她好像總在思慮,總在煩憂,不是為了自己,便是為了旁人,沒有一刻停歇的時候,哪怕是在自己的懷中。
這一點,令于成鈞頗為不滿。
于成鈞忽而一個翻身,將她桎梏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