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起人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他們竟會碰上王崇朝。
這大內總管太監,雖說是個奴才,卻是皇帝身邊的人。他能過來,皇帝的意思,自也不言而喻。
當下,便有人心生退意,猶豫不決。
然而這領頭之人卻與他們不同,他深受背后金主的恩惠,算是個死士的身份,別說來的只是個太監,就算明樂帝親自駕臨,怕也敢碰上一碰。
他冷笑兩聲,說道:“哪里鉆出來的閹狗,扯虎皮拉大旗,抬出皇帝來想嚇唬誰?!以為咱們好糊弄么?!你說皇帝派你過來,可有圣旨?!無憑無據,是跟他們一伙的吧!”
這話一出,周遭人頓時抽了口冷氣。更有人輕輕扯他衣袖:“王大哥,這可是宮里出來的人。咱們、咱們要不算了吧……”
這王大哥濃眉一豎,吼道:“屁話!宮里來的咋了?!宮里出來的,也得講道理!這箱子里的銀子,可都是咱們京城老少爺們為災區的百姓捐的,怎能讓這幫腌臜東西吞了,都便宜了他們?!再說了,他說是宮里來的,就是宮里來的?既是皇上派他來,那圣旨呢?!拿不出來,就是假傳圣旨!假傳圣旨,是什么樣的大罪,你這個太監,不會不知吧?!”
王崇朝眉頭微皺,將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但看此人面目粗獷,皮色黝黑,倒想是個市井草民,然而他目光閃爍,卻又是個狡詐之徒。且聽他這一番言辭,哪里是個愚莽無知的平頭百姓能說出來的?
能抬出假傳圣旨的來,可謂是熟知宮廷規矩、事情關竅,更是抬出了此事將了自己一軍。
皇帝傳旨未必總下圣旨,多數時候傳的是口諭。
然而小老百姓哪里知道這些,這話足以糊弄他們了。
果不其然,圍觀人群的目光已有不善之意。
王崇朝是個久經風浪之人,哪里會將這等潑皮放在眼中,然而心底卻亦忍不住暗暗驚嘆:王妃當真是料事如神,果然有這樣的人冒了出來。昨兒皇后吩咐時,我還不以為然,沒想到……
按下心底這些思緒,他莞爾一笑,說道:“你也不必急,你不肯信我,自有讓大伙相信的人來。”
那王大哥冷笑了一聲,剛要扯唇說話,忽有一道聲音插了進來:“王公公久等,下官來遲了。”
這話音一落,眾人忍不住紛紛議論:“怎么他也來了?”“既是他到了,這事該不會有差了。”
那王大哥臉上,更露出了一絲尷尬窘迫的神色來。
來人生著一張四方臉,臉色黑如鍋底,穿著一襲玄色官衣,品階不高,不過是衙門之中的尋常副官,然而在百姓之中似是極有威望。
王崇朝向他拱了拱手,微笑道:“幸而周大人及時趕到,不然奴才可要被人當作假傳圣旨的逆賊,綁送上公堂了。”
那人還禮,說道:“王公公客氣了,一切好說。”言罷,他回首向眾人一掃,目光如電。
那些前來挑事之人,不由身上一抖,更是膽怯,不約而同的向后退了一步。
那王大哥亦是滿心詫異,今日他每一步舉動,仿佛都在對方掌握之中。一步步的,陷入被動。
他咬了咬牙,剛想再說些什么,卻聽那位周大人放聲道:“各位鄰里街坊放心,有我周安達在,這筆捐納款必定盡數送入戶部,送到河南陜西的災民手中!誰也休想貪墨一分一毫!”
這話一出,迎來人群之中雷鳴般的喝彩。
原來,這人名叫周安達,本是貧苦出身,因緣際會進了京都府任差役。
他為人最是耿直,剛正不阿,從來行事不偏不倚,且從來不畏懼權貴,曾有一次一位駙馬嫌鄰居房舍礙了自家風水,協商未果,便派了家奴強行拆了這鄰居的房舍。此事在京中傳的沸沸揚揚,滿朝上下,竟是無人敢管。
那鄰居走投無路,三番五次上吊被人救下。
周安達訪知此事,便主動上門,搜集證據,并找了不怕事的秀才替這鄰居寫了訴狀,向上狀告那駙馬。
此事歷經許多周折,那周安達面對威逼利誘,不為所動,硬是將這狀告了下來。那駙馬被皇帝狠狠訓斥了一番,更令其將鄰居房舍重新建好,賠償銀錢。
這案子下來,那駙馬落了個灰頭土臉。不上一年的功夫,公主便因病過世,駙馬更沒了倚仗,也想不起去報復了。
這周安達如此事跡甚多,不勝枚舉,故而他官職雖不高,京中百姓卻極認他,眼見他來主理此事,各自放心,再不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