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川隨人入內,跪在了簾帳之外。
咸德帝半靠著床頭,太后端坐在床邊。潘如貴捧著湯藥,稍稍退后些許,露出沈澤川的身形。
咸德帝強打起精神,說“八大營的巡查說見著你的雜役出現在池邊,朕問你,他在那兒干什么”
沈澤川說“回稟皇上,葛叔是在等大內里的福公公。”
“他是得了誰的命令。”
沈澤川頓了頓,叩下去,說“是罪臣的命令。”
咸德帝咳了幾聲,說“你幽禁昭罪寺,每月自有大內撥發吃穿用物。你怎么會與小福子有了干系”
“皇上垂愛,準罪臣在昭罪寺中面壁思過。皇上不僅施以圣恩,還賜予了飯食。只是近些日子,罪臣風寒纏身,和著早年的舊疾一起,每日越發難以起身。”沈澤川說到此處,似是傷懷,“大內雖撥了飯食,卻沒有藥物。葛叔在昭罪寺中當值已久,見罪臣可憐,便求了出宮采辦的福公公,為罪臣向大內討了些藥。有了此次,罪臣托葛叔求一求福公公,為罪臣置辦些福油燈。”
“你家中無人。”太后問,“要那祈福用的福油燈做什么”
“罪臣自知罪責滔天,在寺中為皇上和太后日夜燈祈,也在為中博茶石一戰中的忠魂烈士們日夜誦經。”沈澤川說得虔誠,又道,“罪臣在寺中種了些菜蔬,托葛叔鬻于早市,換得了幾枚錢。罪臣病已如此,與其拿錢買藥,不如換做福油燈。”
太后長嘆“你雖有罪,卻也不是罪無可恕。”
咸德帝疲倦斂眸,說“小福子如今已死,你可知他素來與誰有過節”
沈澤川搖頭,低聲說“罪臣雖斗膽托了福公公買燈,卻從未與福公公見過面、傳過信。”
“那你呢。”咸德帝示意紀綱,“你說,他平日里,有沒有提過什么”
紀綱不敢直面皇帝,如同尋常雜役一般又驚又怕地回答“回皇上的話,福公公平日出宮皆為采辦,行程忙碌,多是打發身邊伺候的人見小人。”
咸德帝聽著此處,似是自嘲,瞥了眼泥塑木雕般的潘如貴。
紀綱接著說“只有一回,小人在轎前迎福公公時,聽著福公公與左右說什么殿下惱羞成怒,要尋他麻煩。小人當時著急把置辦福油燈的錢銀交給福公公,故而湊近了許多。只是福公公那日也事務繁忙,便讓小人今日來西苑等著他,這才有了軍爺們見著小人在池邊徘徊一事。”
潘如貴說“你可聽清楚了,是殿下,不是別的什么人”
紀綱連連磕頭,說“不敢欺瞞皇上,那日集市,見著小人的人有許多,只要問一問,便知小人沒有說假話。”
咸德帝久不出聲,屋內藥味甚重。太后用帕掩了掩口鼻,傾身過去,對咸德帝說“皇上,小福子之死,到底有沒有預謀,不能只聽蕭馳野一面之詞。此案就發生在圣駕幾步之外,若真如此人所言,是楚王要小福子的命,那蕭馳野又何必這樣百般搪塞”
“皇上。”潘如貴也輕聲說,“小福子命不足惜,若楚王因著私怨殺了他,那倒罷了,只怕事情沒有那么簡單。皇上出宮的日子少,可小福子出宮的日子多,楚王為何不挑別的日子,非得在今天呢”
咸德帝忽然又猛烈地咳嗽起來,他撥開潘如貴的手,自己用帕子擦拭了血跡,誰也不看,說“建恒乃是朕的親弟弟,他什么脾性,朕最明白。這案子既然已經如此,就讓紀雷結了。全系小福子狗仗人勢,僭越禮法,惹人怨妒所至。罰阿野在府中禁足半月,罰紀雷和奚固安三月俸祿潘如貴,你去傳話,說完就讓他們散了吧。”
“這”潘如貴看向太后。
太后不說話。
咸德帝便望向太后,言辭懇切“母后,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秋季將近,邊陲不穩,互市摩擦日漸繁多。離北,啟東,邊郡,都需要安定軍心。此刻追查,若是牽扯眾多,誤傷了邊陲,苦的就是黎明百姓。中博之痛雖已過去,中博之恥卻尚未雪洗。母后,此案不宜久拖,唯恐傷了人心。”
太后面露關切,替咸德帝掖了被子,說“皇上病體未愈,卻仍舊操心國事,此乃江山社稷之福。潘如貴,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