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恒摔完東西,掩面哽咽。
蕭馳野避開碎物跪了,半晌后,李建恒情緒平緩些,才說“你起來無須這樣跪著,你我是兄弟,這般反而生分了。”
蕭馳野起身,說“閣老只是性情耿介。”
李建恒郁郁寡歡,掩面許久,說“他們三天兩頭就來要賬,我都允了,銀子流水般的出去,我也不曾說過什么。這些日子,我整日提心吊膽,茶飯不思,過得很不痛快。如今花思謙死了,紀雷也要斬了。我求幾日緩緩也不行嗎策安,你不知道,我坐在這里,他們很不滿意。這天下但凡還有別的選擇,他們決計不會要我。”
他說到此處,又難過起來。
“可我哪想當皇帝推我來的是他們,如今罵我的也是他們都察院的御史成日盯著我,我出門賞個花,他們也要上折子文縐縐地罵我一個太監,殺了便殺了,可他海仁時,為什么不能給我留點臉面我好歹也是大周的皇帝”
李建恒越說越氣,可桌上又沒東西能砸了,他便憤憤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
“他把慕如說成下流人,他們又是什么清高好人從前咱們在東龍大街吃酒,這些人哪個不是看著道貌凜然,結果脫了褲子全是混賬東西慕如本就是我從清白人家里挑的,若不是小福子那狗東西從中作梗,她能落到潘賊手里我心都要疼碎了”
李建恒把抱怨盡數說出來,蕭馳野只聽不語。等到他停下來時,氣已經消了大半。
“他們若真把我當作皇帝,敬我一敬,我也肯勤奮好學。皇兄把這萬里江山托付于我,我也想做個盛世君主。”李建恒委屈地說,“海仁時就是看不上我。”
蕭馳野這時才說“恰恰相反,閣老正是因為對皇上給予厚望,才會這般正色敢言。皇上千萬不要心存芥蒂,要知道,海閣老對待那璞玉元琢的姚溫玉,也是嚴厲苛刻。”
李建恒半信半疑,說“當真”
蕭馳野說“若非如此,閣老今日為何要殺雙祿”
李建恒自個兒琢磨片刻,說“那也是。”
海良宜若不看重他,怎么會事事都詢問他
李建恒想到才登基那幾日,太后送他點心,海良宜得知后,特地單獨叮囑他,要他把湯匙筷子都換成銀的。
海良宜為人刻板,并且不茍言笑。可他與花思謙不同,他沒有門徒,他只有姚溫玉一個學生。海良宜為了避嫌,姚溫玉那般才學,卻至今沒有入仕做官。他在內閣中從不結黨,南林獵場上孤注一擲,沖出去救咸德帝的也只有他一個人。
他是書本上講的孤臣,崖岸高峻,千仞無枝。
李建恒回憶時,蕭馳野也有想法。
李建恒有句話說得明白,便是這世間但凡有別的選擇,今日登上龍椅的人就不會是他李建恒。可是連咸德帝都沒有辦法,李建恒也許就是這天地間的唯一人選。
他們既然扶持了他,就必須教引他。大周如今國步艱難,闃都看似一波才平,實則風浪早已再次掀起。
以海良宜為首的赤膽忠臣都在看著李建恒,他在他們眼里興許就是塊朽木,可是海良宜舉起了雙手,用年邁的脊梁撐著李建恒,要他撐下去,要他回歸正道,要他做個能夠留名的帝王。
蕭馳野與文臣一向不對付,因為闃都中樞忌憚邊陲兵權。這些人即是他受困于此的無形牢籠,也是大周如今還能蹣跚前行的硬骨頭。
武將不怕死,因為不能。
文臣不怕死,因為不茍。
李建恒見慣了奴顏婢膝,正需要海良宜這樣能夠痛砭時弊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