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川說“這幾日慌亂,闃都大小藥鋪數不勝數,藥材來往混亂繁瑣,你能記得這般清楚,費了心。”
“卑職當差干的就是這個,分內事,應該的。”梁漼山關切地說,“大人今日氣色好。”
“藥到病除,已無大礙。”沈澤川說,“這賬目要謄抄,戶部留一份,你得上報,再給禁軍一份,叫他們也心里也有個底。”
前幾日疫病蔓延,人心惶惶,前仇舊恨都能擱一邊,但如今雨停了,該論功行賞了,三方人都參在里面,難保沒有相互攻訐、背地里踩踏的事情。
梁漼山在下邊當差,見得多,原本以為沈澤川與禁軍不睦,這會兒該掐得臉紅脖子粗,誰知他既不出頭,也不聲張,事情辦完了,也沒霸著功勞不放。
梁漼山躊躇片刻,還是說“這賬是大人囑咐卑職記的,就這么遞上去”
“我病中糊涂,許多事情都是你自個兒做的。”沈澤川合了冊子,“我看你行事條理有序,又在戶部當差多年,怎么只是個案頭吏胥”
梁漼山似有預感,澀聲說“卑職從咸德二年開始在戶部當差,那會兒上頭是花家人卑職囊中羞澀,只會辦差,沒有銀子去打通關節,上邊讓我原職辦差,這些年的都察考績也都是中下,無功無過吧。”
沈澤川沉默須臾,說“如今皇上廣開言路,六部又稀缺人才,你也不必黯然傷神,機會該來的時候,自然就來了。”
梁漼山知道沈澤川這是要提點他,趕忙行禮,說“鎮撫大人的知遇之恩,卑職沒齒難忘”
沈澤川起身,倒也沒有再說,掀了簾出去了。梁漼山怔怔地看著地面,半晌才發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他沒與沈澤川說,他出身厥西,前頭幾十年耽擱在了讀書上,遲了幾年才考中。一開始要去吏部當差,叫人花錢頂掉了,又轉去工部,干了幾年都是優異,因為會算,所以又轉調到了戶部。到了戶部,本以為是大展拳腳的時候,結果上邊壓著個花家遠房子弟,渾得不成樣子,差是他辦的,但報上去都是人家的名字。他想找門路去別的地方,上邊又不同意,要把他當不花錢的勞力壓榨,他被一壓再壓,最終竟成了個連官都算不上的吏胥。
本以為是生平傲殺繁華夢,已悟真空1,豈料福禍相依,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后兩日宮內的禁令才解,六部運轉正常,昭罪寺撤人,尚未痊愈的病患都由太醫院繼續照看。
沈澤川干干凈凈,蟒袍鸞帶再度上身,佩刀掛牌立在門前。蕭馳野也收拾利索,怒獅紅袍著身,顯得個高腿長。
兩個人假惺惺地拜過。
“我要走這邊,”蕭馳野打哨喚來浪淘雪襟,拍了拍馬背,“鎮撫大人跟我一道入宮”
“總督先行,”沈澤川客客氣氣地說,“卑職要去指揮使跟前稟報。”
“待在人下邊就是不大痛快,”蕭馳野翻身上馬,“什么時候上來玩玩”
“我怕高,”沈澤川仰頭看他,“你且坐穩了。”
“后事繁瑣,我能不能坐穩,得看你愿不愿意手下留情。”蕭馳野用馬鞭點了點自己的胸膛,“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