闃都今日雨雪瀌瀌,寒意砭骨。赫連侯跪在殿內,跪得腿腳麻木,一雙袖子都哭濕了。
“那薛延清寡廉鮮恥,為了構陷我不擇手段。厥西督糧道行賄,怎的能牽扯到我們遄城那是江\\青山的地境,真的追究起來,也是江\\青山主使”赫連侯摘掉的官帽就擱在膝邊,他哭道,“還有岑尋益,此刻咬著我不放,分明就是擯斥異己,跟薛延清聯手做局。他們干著狗茍蠅營的勾當,孔泊然還要姑息養奸,壞的都是朝堂風氣”
“你少拿這種話糊弄哀家”太后怒不可遏,“你要真的規規矩矩,薛修卓能追到賬目問題厥西督糧道在遄城貪了不少,這其中倘若沒有你作保,他有那么大的能耐嗎”
殿內燈火通明,宮娥太監都退到了殿門外,只有琉緗姑姑跪在側旁侍奉。赫連侯前來負荊請罪,穿的單薄,此刻在太后的盛怒下戰戰兢兢。
天琛帝一死,太后就在這個位置上給世家補苴罅漏,做到今日已經精疲力竭。她隔著珠簾,對赫連侯廢然而嘆。
赫連侯聞言不好,趕緊膝行向前,道“太后息怒,如今棄卒保車方為上策,不論如何,都要先把潘藺保住。”
潘藺是潘祥杰的嫡子,還是戶部要員。他們在去年折掉了魏懷古,如今只有潘藺還能在戶部立足,倘若潘藺就此丟掉了,世家的錢掌柜就沒有了。
太后說“保得住潘藺,也保不住潘逸。”
這潘逸是照月郡主的夫君,沒有潘逸,照月就要守寡。赫連侯一時傷心,伏地哽咽,拭著淚說“我為人父,若非被逼到了絕地,豈會拋棄如此良婿我也是萬般無奈。我寧可她守寡,也不情愿她受此牽連。”
太后在珠簾內的容顏僝僽,她最終只說“你回去,讓照月與潘逸和離吧。”
殿外的雨雪敲擊著宮檐,朱墻沉酣白雪。望樓的古鐘幽怨,一聲聲催進會審堂。潘藺有品階在身,對堂內諸位主審不必行跪拜禮。
“永宜年以后,丹城就不再受賞田地,但現如今戶部丈量的總數與丹城呈報的頃數天差地別,”薛修卓坐姿端正,看向潘藺,“潘逸任職丹城州府,把多出來的田地對戶部瞞而不報,你主持戶部賦稅要務,這些年稽查田稅空缺沒有提出任何質疑。我問你,你知不知道丹城田稅在做假賬”
潘藺關了幾日,官袍發皺。他坐在桌案對面,看著薛修卓沒有回答。
薛修卓跟潘藺對峙。
潘藺不好審,這種上品堂官都熟悉審查流程,聰明人面對大理寺和刑部盤問都會保持沉默,因為前來主審的官員都精于試探,跟他們周旋容易落下把柄。潘藺顯然就是聰明人,他對薛修卓始終沉默。
如果案子卡在這里沒有進展,那么其余七城就有足夠的時間肅清賬目,在薛修卓轉查他們以前把腌臜都收拾干凈。薛修卓蟄伏許多年才有眼下的機會,他不能讓潘藺就此逃脫。
“潘祥杰原職不動,”薛修卓十指交錯,“太后夸贊他是輔弼大臣,今年春闈以后有望調離工部,這是要升他進內閣的暗示。你在這里跟我僵持,他春后的都察考評就勢必要受到牽連。”
潘藺俯身,輕蔑地呸了一口,說“你鼓弄督糧道行賄,借機跟內閣孔湫搭上橋,現在要拿我們潘氏,不過是因為我放走了姚元琢。一介乖戾庶子,裝什么治世能臣”
薛修卓神色不變,他說“潘祥杰出任工部尚書以前,你們潘氏就在丹城侵吞民田。永宜年間丹城白衣曹呈入都訴冤,在神武大街被花十三縱馬踏死,他八旬老父撞死在丹城衙門門口你說得不錯,我確實是為了姚溫玉而拿你們潘氏,但姚溫玉不過是你給我的契機,就算沒有姚溫玉,潘氏也要還債。”
潘藺手腳冰涼,他后靠向椅子,避開了薛修卓的目光。
“咸德元年海閣老領旨稽查丹城田稅,下派的官員叫作江峻,是我在戶部都給事中位置上的同僚。當時丹城田稅的問題已經露出苗頭,結果江峻在回都述職的途中墜馬身亡,攜帶的賬本不翼而飛。”薛修卓平靜地說,“咸德二年閣老追賬,花思謙以為我們手中有證據,于是勒令世家補上空稅,你們不肯從私庫里掏錢,為了補上這筆銀子,在八城內加劇擴侵。那年丹城有七戶人家先后吞藥自盡,你知道為什么吧”
潘藺當然知道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