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霆受薛修卓的教導,對永宜年至咸德年的潘黨十分熟悉,她跟孔湫、岑愈等內閣朝臣一樣,同樣忌憚內宦。但是做臣和做君是兩回事,權柄左右的勢力就如同暗潮涌動,不可能徹底蕩除,只有用起來,才可以牽制。
“寒食節將至,宮中照例要設百官宴,到時候韓丞卸刀入內,”李劍霆抬手拔掉發間金簪,“正是時機。”
韓丞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兼領八大營總督,出入有帶刀之權,可是天琛年李建恒在御前遇刺,沈澤川破例成為李建恒的御前近衛,帶刀之權就被分化開來,宴席帶刀近衛都由皇帝欽點。如今大周沒有皇帝,韓丞必須卸刀赴宴。
岑愈看著那金簪,握著金簪的手指纖細,因為久居深院而格外蒼白。儲君病這一場瘦得見骨,腕子罩在錦繡間,露出她的硬骨。
岑愈掀袍跪倒,伏地啜泣“韓丞身懷武功,若是臨危暴起,傷著殿下該當如何”
“大帥春時在邊郡打了勝仗,元輔可以特賜席位以表嘉獎,韓丞是都軍總督,讓他跟大帥比肩而坐。”李劍霆對此事深思熟慮,“內置宦官由福滿和風泉率領,只要韓丞跨進殿門,就要他有來無回。”
岑愈聽到此處,才是真正領教了儲君的厲害
福滿和風泉的較勁早在天琛帝時期就開始了,這次福滿查案,把風泉放在首位,正是在排除異己。他想要登頂內朝,成為李劍霆登基后的司禮監掌印。此人精于奉承,數次臨陣倒戈,若是放他一個人,只要局勢有變,韓丞啖以重利,他就有可能壞事。李劍霆把風泉放回身邊,是因為風泉經過此次的牢獄之災,絕不會跟福滿狼狽為奸。他們兩個相互忌憚,就會相互督促,甚至會為了奪取儲君信任,在此事上繼續相互較勁。
韓丞身系都軍武印和錦衣衛腰牌,只要他死了,八大營和錦衣衛就會陷入混亂,闃都危急迎刃而解。但韓丞卸刀赴宴,必定會在殿外留下心腹錦衣衛,能殺掉他的時機相當短促,若是失手,等到他振臂一呼,殿內朝臣就危在旦夕了。
“此事要老師和元輔仔細安排,萬不可走漏風聲,”李劍霆說著半俯下身,扶起岑愈,“成敗在此一舉。
凜風驟卷竹簾,岑愈迎著李劍霆的目光,重重地點頭,沉聲說“臣等必不負殿下的垂天之恩”
雨中的福滿被打得兩耳短暫失聰,口角淌血,正啼哭間,看見岑愈跨門而出,冷著臉瞧著他。他恍惚地說著“奴婢知錯,大人、大人”
岑愈撣袖,說“若非殿下仁心,今日我饒你不得。罷了,下去吧。”
近衛隨即后退,站回明理堂檐下。
福滿膝行向前,朝岑愈連連磕頭,說“大人教訓的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李劍霆掀簾而出,看福滿面上涕淚狼藉,在垂袖時道“你去吧,收拾收拾,換身干凈袍子,在院前候著。”
福滿抬臂擦拭著臉上的淚,看著李劍霆露出的鞋,又磕了幾個頭,說“奴婢遵命。”
福滿在起身時,局促地撈著濕漉漉的袍子,隔著大雨,看見儲君臉上沒有嫌棄的神色,只有淡淡的憐憫。
孔湫籌備時不敢聲張,他們相談都在私宅,不會群聚,就以名帖單獨拜訪。雨時停時下,眨眼間就是寒食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