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轉小,蕭馳野撤向端州城門。守備軍馬不停蹄地開始清掃戰場,濠里的水都溢了出來,把門前這段路泡得稀爛,馬蹄踩在里邊全是泥漿,所有人都臟透了。
沈澤川站在城門前,看著浪淘雪襟馳近。蕭馳野從馬背上俯過身,沈澤川抬起右臂,跟他輕輕碰了一下。蕭馳野望著沈澤川,沒有就此收回手臂。他翻手抬近沈澤川的下巴,在雨里,垂著眸,和沈澤川額頭相抵。
兩個人深陷雨中。
沈澤川斂起眼眸,雨水沿著他的睫毛滴在蕭馳野的鼻梁,他緩緩笑起來,逐漸笑出聲。
喬天涯策馬而來,到半途就勒馬停下了,歪身瞧著紀綱,說“師父哪兒去”
紀綱在通道門口站了半晌,把手里的氅衣扔給喬天涯,看著雨幕。
喬天涯把氅衣罩到自個兒身上,道“師父,紀家拳經此一戰再度名揚,紀老爹泉下有知,也當瞑目了。”
紀綱仰頭望天,雨水濺到眼睛里。良久后,他說“端州今年要豐收了。”
喬天涯笑了笑。
紀綱背過雙手,轉身長嘆,不再看沈澤川,說“你趕緊去叫大夫吧”
雨停到翌日卯時才停,庭院里的竹筒“叮咚”地敲打著青苔巖。丁桃裹著小襖,跟歷熊守在廊下,看大夫進進出出。
歷熊說“我口渴。”
丁桃攥著本子,小聲說“那你自個兒去倒水喝,我要守在這兒。”
歷熊面露難色,他堵著廊子,使勁搖頭,不肯單獨去。
里邊的孔嶺掀簾,把大夫引出來,神色凝重。費盛才睡醒,前來輪值,看人出來,馬上來接,讓屬下把大夫往偏廳帶,問孔嶺“先生,主子如何”
孔嶺搖頭,跟他再往屋里走,低聲說“一會兒進去,別吵著府君。二爺正吊著心,待在里邊一宿沒睡。”
費盛不敢再多話,跟著孔嶺進了屋,看里間垂著竹簾,卸了甲的蕭馳野正在看藥方子,還沒走的大夫拘謹地站在二爺對面,躬身輕聲說著“日后就不便再握刀了那雙指”
費盛聽了這么兩句,就覺得不好。他沉下心,看蕭馳野神色冷峻,壓得屋里服侍的人都噤若寒蟬。
“腰間小腿”
還有差點被哈森卸掉的右臂。
沈澤川昨天剛回來,人看著還是好的,等把臉洗干凈,才能看出面色煞白。右手雙指原本是腫的,在跟哈森對打時掉進了濠里,抓爛了,又泡臟水,最后的仰山雪都靠左手提,右手根本動不了。他沒上馬回城,裝得風輕云淡,實際上是腰間的傷口在挺身時撕裂了,上馬這個動作對他來說太難了,只能強撐無事,讓霍凌云牽馬。
沈澤川緊繃的神經一放松,淋過的雨也要發作。他以為自己是睡著了,其實是半昏迷。昨夜的燒來勢洶洶,到現在都沒退下去,吃什么吐什么,胃里塞的都是硬饅頭,吐干凈以后就吐酸水。
垂帷不透光,蕭馳野待大夫走后,掀條縫看蘭舟。
蘭舟的發鋪在被褥間,整個人蜷不起來,壓著沒傷的那面半躺著。側臉露出些許,上挑的眼角也沒有平時的誘惑,仿佛尋常地在睡覺。蕭馳野摸摸他的眼角,他沒動,只要蕭馳野在身邊,他就敢這樣不設防。他看著很小很小,被蕭馳野的身影完全籠罩。
蕭馳野呼吸困難,胸腔里哪兒都疼。他俯身過來,吻蘭舟的鬢,指尖的動作輕得像是在撫摸還帶著絨毛的幼獸。
庭院里的大夫來來去去,給府君的藥喂了一盅,巳時的時候沈澤川又吐了。紀綱看著不行,拎著大夫繼續瞧。偏廳里擠滿了人。劫后余生的欣喜勁沒過,府上就被陰云籠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