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一春秋,”背后竹濤聲陣陣,海良宜遠遠站著,“元琢回來了。”
姚溫玉回首,清風鼓動他的大袖,他喚道“老師。”
海良宜負手而立,短須已經被染白了。他沒有穿官袍,就像當年牽著姚溫玉步入學堂一樣,腰間還掛著招文袋。他說“我聽風動,便知道是你回來了。”
竹林的濤浪聲太大,海良宜的身影隱入其中,只剩姚溫玉獨自站著。山霧氳象,姚溫玉遠眺向闃都的龍樓鳳闕。他曾經登高望遠,只見山景暮色,直到此刻,才知道天地浩然。
“老師等我一等,”姚溫玉說,“待雨停后”
琴聲乍響,姚溫玉眼前諸景皆散,他又落回這方床榻上。半掩的窗擋住了日光,他睜眼時沒有醒來的感覺,反倒像是墜入了夢中。他幾度閉眼,最終說“松月,巳時了。”
喬天涯壓著琴弦,道“你晝夜顛倒,睡糊涂了,平時不都叫喬天涯嗎”
“松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3,”姚溫玉說“這名字太寂寞了。”
“我曾經有個朋友,叫作邵風泉,”喬天涯撥動琴弦,琴音錯落,卻沒有彈成曲,“可惜死了。”
姚溫玉聽那琴音凌亂,便道“你彈琴,他也彈琴嗎”
“不記得了,”喬天涯說,“但能給你的彈琴的,唯獨我喬天涯而已。”
姚溫玉看向他,道“當年春月初見,你要教的曲子還沒有教成。”
喬天涯停下來,看著姚溫玉,道“此刻也不晚。”
薛修易交代不清楚,那些行商的住處都是空的。闃都進出都要戶籍憑證,都軍守了三日,都沒有找到人,這些在東龍大街上肆意揮霍的商賈們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孔湫在辦差大院里收到了薛修卓的請求,他把茶盞放下,思忖片刻,說“讓他去吧。”
待回信的官吏下去,岑愈在對面說“此刻讓薛修卓參與此案,只怕不合適。”
“事關內朝,所涉銀兩又大,刑部擬定罪名以后肯定要三司會審,”孔湫重新把茶盞拿起來,“薛修卓是大理寺少卿,既然沒有停職,就有督查權。”
“薛修易到底是他大哥,他該避嫌哪,”岑愈扶著膝,“況且近來彈劾他的折子越來越多了。”
“不是我說,尋益,都察院也該整治整治了。”孔湫喝了幾口茶,“那日在朝上彈劾薛修易貪污受賄沒錯,可旁扯到薛修卓就難免有挾帶私怨的意思,你看看那些話,都是沒影的事情。”
“他功績超然,又出身世家,”岑愈道,“恨他的巴不得踩一腳。若是皇上肯在處置薛修易的時候,把他也罵兩句,那也不至于這般群情憤起。”
孔湫嘴里嘗不出味,他擱下茶盞,沉默片刻,道“此事本就不該這般直諫。薛修卓稽查田稅,在丹城、蕪城、遄城歸田于民。今年庸城旱災,山借糧遇到困難,在闃都求爺爺告奶奶,就是這樣,兩人也沒有碰撥給三城百姓的糧食,百姓都記著他,甚至愿意在家中供奉他的長生牌。皇上上回才駁了他繼續追查田稅的折子,賞了山以緩局勢,如今要是因為薛修易這種混賬東西責難薛修卓,三城百姓也不同意。再者,薛修卓和薛修易不睦天下皆知,早就分家了,你們言官要皇上因此把薛修卓革職查辦,皇上倘若照做了,不就是鳥盡弓藏、刻薄寡恩嗎那薛修易勾結福滿貪污行賄,皇上立刻命刑部著手審查,也沒有要為薛修卓而保薛修易的意思,該查的查,該殺的殺,不能逼人太甚。”
岑愈聽孔湫的話,是要保薛修卓,便說“言官進諫,也是怕皇上偏袒薛氏。皇上若是萬事都聽薛修卓的話,是要亂君臣尊卑的呀。再說前些日子,皇上頗寵福滿,福滿一忘乎所以,不就犯錯了”
孔湫指了指岑愈,道“不錯,正是因為皇上寵信福滿,福滿才會錯上加錯。這一回,你看得不清楚。我問你,福滿是什么人他當初跟蕭馳野交好,卻能為投靠韓丞誘騙蕭馳野進宮,還能為前途性命反殺韓丞投毒案不了了之,皇上不追究,卻不是傻子。福滿在內朝衙門里聲望極高,子孫遍地,最重要的是,他還是兩朝權宦,伺候在天子側旁,手里握著能駁回內閣票子的批紅權。現在皇上正值風茂,可以后呢留著此等小人在側旁,稍有不慎,輕則傷人身,重則傷國本皇上不殺他,我也要殺他”
孔湫說著站起來,踱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