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凌端坐于御案之后,朱筆懸停,正凝神批閱著一份關于隴西屯田的奏報。
殿內唯有筆鋒劃過竹簡的沙沙聲,以及燭芯偶爾爆裂的輕響,更顯空曠寂靜。
“陛下,郎中令蒙毅殿外求見。”侍立在殿門陰影處的內侍,以恰到好處的音量通傳。
趙凌手中的朱筆微微一頓,一滴飽滿的朱砂墨險些滴落。
他緩緩抬起頭,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了然。
蒙毅?
前腳蒙武等人剛走,后腳這位身兼兩職的年輕重臣就深夜求見……這時間點,掐得可真準。
他隨手將朱筆擱在筆山上,發出清脆的“嗒”的一聲。
“讓他進來吧。”趙凌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
沉重的殿門被無聲地推開,蒙毅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身著代表廷尉的深色官袍,腰間卻依舊懸著那枚象征宮禁宿衛之權的郎中令印綬。
他步履沉穩地步入殿中,在距離御案十步之遙處停下,單膝跪地,姿態恭敬而標準:“臣蒙毅,拜見吾皇,吾皇萬歲!”
趙凌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蒙毅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他沒有立刻叫起,反而身體微微前傾,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蒙愛卿,你可是朕的郎中令,掌宮禁安危,本該隨侍朕之左右,如同阿青一般,何須如此多禮?”
他刻意提起“郎中令”的職責和阿青的存在,話語中隱含的意味耐人尋味。
蒙毅并未起身,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積蓄勇氣。
空曠的大殿內,能清晰地聽到他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終于,他抬起頭,目光坦然地迎向趙凌,聲音清晰而沉穩,帶著年輕人特有的耿直,卻也透著一絲刻意為之的謙遜:“陛下厚愛,臣銘感五內。然,臣除卻郎中令一職,更蒙圣恩,身兼廷尉之責。”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凝重:“近日,御史大夫馮公奉陛下嚴旨,監察百官,雷霆手段之下,已有二十三名官員被查實貪墨瀆職,押入詔獄,等候審判。”
“臣身為廷尉,執掌刑獄司法,此等大案,案情復雜,牽連甚廣,需日夜審閱卷宗,提審人犯,明察秋毫,方能不負陛下重托,不負大秦律法之森嚴!”
他深吸一口氣,言辭懇切:“郎中令一職,統領宮禁,宿衛陛下與宮闈安危,責任之重,尤在廷尉之上!需時刻警惕,萬無一失!”
“臣……臣深感力有不逮,分身乏術。唯恐一心二用之下,于宮禁宿衛稍有疏忽,危及陛下圣躬。或于廷尉刑獄有所偏失,有損律法威嚴。此皆臣之過,萬死難贖!”
蒙毅說到這里,再次深深低頭,“臣惶恐,懇請陛下體恤,收回郎中令之職,另擇賢能擔此重任。臣愿專司廷尉之職,為陛下整肅朝綱,滌蕩污濁!”
一番話,條理清晰,理由充分,將“職責過重、恐難兼顧”的擔憂表達得淋漓盡致,姿態也放得極低。
趙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跪在階下的蒙毅,那銳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官袍,直抵其內心。
這小子,說話做事,倒是越來越有章法了。
這理由,找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他身體向后靠上龍椅的椅背,手指輕輕敲擊著光滑的扶手,發出篤篤的輕響,打破了殿內的沉寂。
“哦?”趙凌眉梢微挑,笑道,“蒙愛卿此言……倒讓朕想起方才離開不久的老將軍了。”
他忽然瞇起眼睛:“這辭去郎中令的主意該不會是蒙武老將軍,剛剛在宮門外教你的吧?”
蒙毅心頭猛地一緊,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
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竄上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