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說著,卿如是拍落兩掌的灰塵,跨過門檻,“娘,找我什么事?”她的衣裙上還沾著方才抱大雁時從它們足底帶去的泥,袖子挽了好幾轉,直翻到肩膀上去,手腕戴著護腕,腰間還別著卷了枯草的長鞭。
卿母看她的眼神一言難盡。上下打量卿如是一番,不是她自貶,她是真覺得自己這閨女配不上人家世子。
卿母道,“世子下的聘禮太重,咱得多拿出些頂面的嫁妝來,娘再給你劃些賬出去,你自己瞧瞧。嬤嬤,快去把我庫房的冊子拿來。”
卿如是坐過去,隨手拿了塊糕點,被卿母一巴掌拍掉。丫鬟遞了手盆來,卿如是轉頭,邊凈手邊說道,“娘,不用操心。他說晚上會悄悄派人來添禮,且將那些額外添置的禮一并充作我的嫁妝,再抬過去。”
“……”卿母震驚地看向她,“你說的可是真的?!他何時同你說的?”
“剛才啊,跟我玩了會就走了。”卿如是凈完手,終于拿起糕點咬了口。
卿母嘖嘖稱贊,“這女婿真是絕了……虧他想得出來。不行,如此咱們就更不能失了禮數,嬤嬤,快去拿冊子。”
她抬眸瞥了眼卿如是,嘆道,“你呀你,真是天生好命。我本想說你幾句,瞧著你一點不操心。如今可好……嫁妝都被別人給操心完了,你倒是真不用操心了。你就等著嫁罷,娘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說完,她又立即起身,“我得親自出去看看。”
卿如是摸了個蘋果回屋啃。近日待嫁無事,索性找些月氏的書籍來看,提前摸索一番。
她看書向來心無旁騖,不知覺入了夜,晚膳也不曾吃,抬眸時見外頭燈火通明,她便撐著下巴瞧了會。忽而有隱約的嘈雜聲傳來,她起身出門,聽得有人喚“卿卿”兩聲。
咬字輕緩,但她偏就是聽著了,循著聲音望去,竟在自己院子的墻頭上瞧見了月隴西。
他盤腿坐著,一手抵在膝上撐起下顎,偏頭朝她笑,另一只手就隨意耷著,那手還挑著一盞琉璃燈,琉璃瓦上是金紋芙蓉,明黃的燭火映得他一雙鳳眸流光溢彩。銀白的華裳落下一角,耷拉在墻面,被風翻起,他用銀冠綰起青絲,冠下落著細長的墜珠繩,此時亦隨風擺弄了下。
那珠子像是敲在她的心頭。
“你翻我家墻頭做什么?”卿如是微睜大眼,耳梢悄紅,“饒是偷我……就不能走后門嗎?”
“我吩咐來添禮的小廝都擠在后門,這會你爹娘應該也去了。”月隴西從懷里掏出個布包丟給她,“接著,我路上買的芙蓉糕。”
卿如是抱著還是熱乎乎的芙蓉糕啃,朝他走過去,望著他,“現在就走了?需要我準備什么嗎?”
月隴西將琉璃燈朝她的臉拿近,映亮了她的雙眸后,才笑道,“你顧著吃和睡就是了。”
果不其然如卿母所說,好像自認識月隴西起,她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卿如是四下看了看,沒有人在院子,她借著墻邊的磚瓦幾步飛身登上,隨著他出了卿府。
夜風微潮。
兩人去的地方就在廊橋下,碧湖邊。那里一棵大榕樹正值枝繁葉茂之時。雖然是夜,但街道上仍有不少人,小販收攤,行客往來。
月隴西縱身而起,踩在粗壯的樹枝上,抬手將琉璃燈高掛于樹心。霎時間,明燈就將整棵樹點亮,光從樹葉縫隙漏出,像是黑夜被白晝撕開,也像鬼工球上瑰麗的花紋,迷離了人眼。而那個站在樹干上居高臨下凝視著她的男人,此時動人心魄得緊。
卿如是驚嘆于此情此景,一時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