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正月,上元節近在眼前,城內外各處張燈結彩,扎起高高的門樓,掛起五色的燈籠。
大街小巷擠滿了從全國各地來應考的學子、預備捉婿的豪商巨賈,還有外頭來看熱鬧的地方百姓、番邦商人。
從人群中間穿梭而過時,秦放鶴清晰地看到了他們臉上洋溢的快樂和驚嘆,是對這座古老而繁華的都城的驕傲和向往,如此純粹,如此直白。
秦放鶴只來得及短暫地感慨一瞬,然后就直奔汪家而去。
還沒到門口,管家就帶人迎上來,替他牽馬,“老爺估摸著您就該到了,飯也預備好了。”
秦放鶴滾鞍落馬,黑色大氅在身后卷起,“師娘和師兄在么”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遠處隱約傳來零星的爆竹聲,不知是誰家延續著春節的喜氣。
偶爾一陣風卷過地皮,與雪沫一并揚起的,還有殘破的紅色紙皮。
“在,都在,”自有小廝將馬匹牽下去安置,管家則引著秦放鶴往里走,“就等您了。”
一行人步履匆匆,一路穿廊過院,進到小花廳時,汪扶風一家二口正看人擺桌。
“先去洗漱,”汪扶風披著一件半舊的家常皮襖,見他進來,擺擺手,“喘勻氣來吃飯。”
姜夫人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阿芙他們呢”
“這幾日城里亂糟糟的,情況未明,我先不叫他們回來,那邊有無疑他們幫忙看著,倒是更清靜些。”秦放鶴去了大氅,果然去用熱水洗了手臉,涂了潤膚膏脂,去汪淙旁邊坐下,“師公那邊可有什么動靜”
汪淙
道“也從外邊回來了,預備著隨時進宮或去盧府。”
盧芳枝不可能這么簡單就沒了。
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就一定會再做點什么。
真到了那個時候,董春必須在場。
汪家的人還在外頭盯著,大約辰時前后,盧實也從城外匆匆趕回,但之后一直沒有消息傳過來。
汪淙拉著秦放鶴去下棋,說些閑話,時不時抬頭看看門外,顯然都在一心二用。
第二天,正月十五,宮里也有了動靜
天元帝派了兩名現任太醫來為盧芳枝會診。
秦放鶴跟汪扶風父子對視一眼,看來確實不妙。
同一片天空下,有人在等生,有人在等死。
同一時間,盧府。
給盧芳枝會診完之后,二位現任、前任太醫交換下眼神,留下一人安撫病患,吩咐下人煎藥,其余二人則示意盧實出去說。
盧實雙眼微紅,開門見山問道“還有多久”
李太醫嘆了口氣,委婉道“若能熬過正月,或有轉機。”
言外之意,多半熬不過正月了。
盧實用力閉上眼,嘴唇微微顫抖。
這么快嗎
李太醫看著他,想說什么卻又不好出口。
雖說這個年紀也算喜喪了,可親人離世,總令人難以接受。
盧實杵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知過了多久,里頭伺候的人抹著眼角出來,“閣老請您進去。”
盧實忙抹了把臉,進門前用力吸了幾口氣,擠出一點笑,快步來到盧芳枝床前,“爹,我都問了,不妨事,只是冬日天冷,難熬些罷了,這些日子城內外好些上了年紀的人都這樣。等正月一過,開了春,天氣暖和就好啦”
盧芳枝微微闔了闔眼,再睜開時就沖他笑道“我是快死了,可不糊涂,別哄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