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沒想到,曲正風卻半點沒有在這話題上深入的意思,而是淡淡地帶過了,轉而又問“那其他二者呢”
“自然有之,規則有之。我只以為,人從天地間來,向來是自然的一部分,凡天地之事,皆是自然。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神明或恐沒有,但宇宙運行卻有其規律。若依劍皇陛下先前所言,人,甚而這天地間有靈之萬物,皆是向生畏死,所以修士吸收這天地間浮蕩的力量,探尋這天地間的規律,以求向天地宇宙靠攏,得到永恒。”
說到這里,她眉頭忽地一皺。
這一瞬間從心底升起的,竟然是一種近乎沒有止境的茫然,連著剩下的話語,都在這樣的茫然之中消解。
看她這般模樣,曲正風便知道她是已經想到矛盾之處在哪里了。
人間孤島的圣人、十九洲上的大能,都在探尋這天地間的至理,可他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甚至是在還母親肚子里的時候,身上就已經被打下了濃重的屬于人的烙印,為人之族群的規則所熏陶,就好像是一個生來只有一只眼的人,所看的世界都在這一只眼中。
然而,世界真是一只眼所見的模樣嗎
未必。
這是一種矛盾到極點的認知,甚至想起來會讓人毛骨悚然,以至于尋常人都不敢往深了去想,因為那近乎是悖逆的,悲觀的,也是沒有結果的,毫無意義的。
但曲正風敢。
他已經放下了酒壺,端起那酒盞來卻也不喝,就看著酒盞里搖動的燈火倒影,平靜道“人所認定的宇宙運行的規則,也不過是以宇宙對人的影響而言。在人看來,時間流逝是規則,空間變幻是規則,萬物的生長與死亡是規則,對人來說,這些規則好像都擁有非比尋常的意義,可對宇宙本身來講,意義本身便是沒有意義。”
所以,神明不存在,規則不存在,剩下的只有那能將人囊括其中,但并沒有什么更深意義存在的自然。
對人來說,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人總要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賦予“意義”,可在這蒼茫的宇宙中,并不存在“意義”這種東西,生與死,平庸或者超凡,在宇宙的運行里,都沒有任何區別。
生沒有意義。
死沒有意義。
連同人的存在本身,也沒有什么意義。
這樣的想法,天地之間不知有多少人想過,可又有幾個人敢大膽地說出來就好像是一張窗戶紙,捅破了,里面就會鉆出什么可怕的怪物來。一旦有人說出“意義沒有意義”這樣的話來,便有有所謂有識之士站出來責斥,叱罵說出此言之人消極、虛無。
因為人活著,總要賦予自己意義。
向生畏死是有靈之萬物誕生最原初的本能,一旦人腦海中冒出“生存沒有意義”這樣的想法時,潛在于深層中的、出于本能的意識,便會開始排斥這樣的想法,讓人輕描淡寫地將這念頭帶過,也讓人下意識抨擊其他說出這些話的人。
見愁抬首望著曲正風。
曲正風也半點不避諱地由她看著,甚至依舊注視著她“于天而言,天沒有規則。如果一定要賦予其規則,且只能有一條,那或恐便是毀滅。只是這毀滅也不過是我們眼中的毀滅,對天而言,也許意味著生,但更也許是毫無意義。”
從某一方面講,人很強大,可從另一個方面講,人也太渺小。連認識自己都如此困難,遑論是認識世界
意義是相互的。
但放大到某一個完全的整體上,意義的確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