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解”
“蜉蝣本無心,你吃進去了半顆,事情可大嘍”
“你見愁道友”
原是一蜉蝣一鯤鵬說著話,從外頭荒原上走過來。傅朝生那一身好似爬滿了青苔的舊袍未變,頭上的魚形簪子卻已經變成了一枚黑色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被他一圈圈地轉著。
扳指上那一雙死魚眼,明顯已經有些發暈。
此刻他走過來,正正好瞧見見愁,頓時把自己要問鯤的話都拋忘了個干凈,怔然片刻,才開口子喚了她一聲。
這一刻的感覺,實在是有些古怪。
傅朝生覺得自己身上哪個地方好像不對勁,但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又不大說得出來。
他只停住了腳步,望著見愁。
周遭沒有什么修士走動。
很安靜。
見愁看著他如舊日一般依舊透著幾分天然蒼白的面容與那一雙隱隱藏著幾分妖邪氣的眼眸,卻覺這大妖身上實有一種難言的直接與坦率,于是不由想起初見,那一番直白又駭人的狂言。
她注視了對方半晌,才走了過去,同樣打了聲招呼“朝生道友。”
傅朝生一眼便能看出她修為已然盡復,且還漲了一些,本來覺著按人的習慣,該為她高興,可打量她時,又覺她神情似乎過于平淡。
于是生出一種極難言喻的感覺。
他沒有皺眉,只是問道“故友是有話想要問我。”
“是有。”
這下倒輪到見愁微微一怔,竟覺得傅朝生比往日敏銳了很多,又或者,是她心思已形于外,或者并沒有對這一位本該“非我族類”的大妖遮掩
是了。
她本就是來請教的,又何談遮掩呢
當日鬼門關戰場上的一幕一幕,皆從腦海深處劃過,她一劍刺出時泰山王震駭的眼神,仵官王來救泰山王時她遲疑著沒有揮出的劍,還有最后出現在鬼門關上那十七只魂傀
諸般思緒,一一梳理。
見愁慢慢笑起來,只站在傅朝生近前,微微抬了視線望他,問道“朝生道友乃是天地所生,人雖稱你為至邪大妖,可未必不是天地靈秀之所鐘。我想知道,朝生道友如何看著生死輪回”
生死輪回
這四個字,看似簡單,實則極大。
傅朝生本該不明白她在說什么,但這一瞬間,卻回想起當日崖山無數修士劍落時,她逆著人潮而去的身影。
于是忽然明了。
他道“故友是對那些魂傀耿耿于懷。”
如何能不耿耿于懷呢
見愁往旁側邁了一步,只將自己干凈的一只手掌,放在了極域這陰霾的天空下,看著掌心里那一道道區別于旁人的、獨一無二的掌紋,然后呢喃般道了一聲“那一刻,我心里生出了一種,很悖逆的想法”
很悖逆的想法。
她放下手掌,轉過身來,凝視傅朝生“你說,在這六道輪回中,你若消無了一生所有的記憶,只有魂魄相同,那你,還是你嗎”
記憶,魂魄。
你
還是你嗎
這絕不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或者說,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回答。
可對于傅朝生來說,這個問題卻很簡單。
他低眉垂眸,沉吟片刻,便笑著答她“當然不是。若只有魂魄相同,無有一切記憶,則我與天下蜉蝣并無不同。既不聞故友之道,更沒有與故友于初生之時便相識,魂魄等同于白紙,天下白紙便有材質之別,亦不過空蕩蕩一張紙。記憶則是紙上字畫,因人不同。我當是一幅畫,而不當僅是一張紙。”
“哈哈哈”
在他話音落地之時,見愁竟忍不住撫掌而笑
初時快意,可笑到末時不免眼角濕潤。
竟是控制不住地淚意沖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