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聲
第七人
根本說不清是什么劃破了喉管,戰陣中又是一人倒下,但應虺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
琴音也在這一刻,漸漸低了下去。
像是風波卷起,漫天飛鴻飄似雪,慢慢沉落。
修界的殺戮從來不少,上墟就更不鮮見,而他們這一幫來自立斜陽的,都算是亡命之徒。
死了,也就死了。
用以測算見愁方位的六合神盤落在地上,一枚明亮的星點,已從他的右后,驟然出現在了他的正前方。
應虺抬首向那個方向望去。
明月在天,風過竹海。
林間的黑暗猶如實質,視線中分明什么都沒有。但他的目光卻像是發現了什么一樣,定定地投向某一處。
在這緊繃的氣氛里,任何一瞬的沉寂,都顯得久長。
琴音又漸漸起了。
六合神盤上所示的那一枚星點,紋絲未動。
應虺忍不住輕輕舔了舔自己左側的尖牙,猩紅的舌尖卻卷出了蛇信一般危險的感覺,微微瞇了眼“雖不知你是用什么方法故布疑陣,可我在六合神盤上看到那三個方位時,便猜你絕不在這其中,所以拿了神盤追出昊天星域,才在這蒼涯璇璣星上發現你蹤跡。在下立斜陽狩仙者,應虺。”
沙沙
是腳步輕輕踩在這滿地枯竹葉上的細微響動。
林間有浮動的冷霧,有腐葉陳舊的氣息,也有蒼翠竹枝上傳遞出的清香。
那一線冷香,便混在其中。
見愁從幽暗中走了出來,山河織就的衣袍上,滴血未沾,劍在鞘中未拔,被她持握在手。
若非竹海之上有月,應虺幾要以為她才是月。
容姿清透,浸著幾許寒氣兒。
分明是一身地仙的修為,卻有淵渟岳峙之態,便是應虺常見著的斜陽生,也未必有這一身的從容。
看得出,她是動了真怒。
初到這上墟仙界,她都還沒給別人找麻煩,結果一堆麻煩不知死活地找上了她。
想死的人,真是無論如何都勸不住。
那湖心里顛倒真人的柳琴弦聲,越過湖面上漸平的波瀾,傳入林中。
見愁聽在耳中,一語未發。
應虺打量著她,卻戲謔纏綿地笑起來“蛇性喜淫,我喜美人。可惜仙子天人之姿,竟是尊殺神。今日應某,怕不能活著回去了。”
這樣輕浮的言語,頗有點登徒子的做派。
但見愁依舊不語。
應虺身后那僅余的十一個活人卻趁此機會迅速地收攏了陣型,同時也將自己的身形藏入了黑暗之中,過度緊繃的氣氛,讓他們額頭上的冷汗都順著下頜墜落在地。
應虺聽著竹海潮聲,也聽著湖心里傳來的那漸漸急促、漸漸高昂的琴聲,面上笑意斂盡,五指已攥緊了手中牙刀,只道“早聞崖山有拔劍一派,在下斗膽,欲一試高下”
拔劍
見愁目光落在他身上未動,按劍的手指亦未動,回問道“閣下想看嗎”
應虺沒有回答,但答案是肯定的。
他從未與崖山的劍修交過手。
聽說他們的劍,都是很快的劍。
尤其是拔劍那瞬間。
可見愁的劍很慢。
尤其是拔劍的時候。
五指壓在劍柄上,深黑的劍身上只有幽暗的光澤,是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從鞘中往外拔的。
劍起如風起。
一切都在風中,一切都在劍中
立斜陽那十一人的戰陣,也在明了了敵人行蹤的這一刻,悍然發動。
可誰又能捕捉到風的蹤跡呢
琴音由緩驟急,穿插在風聲與劍響之中,竟撥弄出一腔金戈鐵馬的殺伐氣
仿若玉珠從弦上滾過,彈出來卻成了連江寒雨。
劍從夜色里穿過。
那劍上的一線紅痕未亮,只帶得劍去如梭,從林間的縫隙里經過,也從應虺眼角的余光里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