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場上,誰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可家鄉的蠶農卻愿意先給貨后收錢。
許文益是個有良心的商人,也不愿辜負背后鄉親們的信任。可天知道他來到京城,四處詢問生絲市價時,有多絕望!
直到十一日前,他滯留京城,幾乎連住會館的錢都拿不出,終于覺著自己扛不住了,只想著把手里那半船生絲賣出去,價錢低也無妨,能收回多少是多少,先帶回鄉里。
至于不夠的那部分只能先欠著,慢慢想辦法貼補。
但就在這種時候,就在這般絕境之中,尤芳吟出現了,然后給了他一個全新的希望。
這姑娘那天來時還戴著孝,兩只眼睛紅紅的,把許文益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出了什么事來求助的。
可沒想到她從荷包里直接掏出了四百兩,竟跟他說要買絲。
許文益也活了小半輩子,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主顧,一時都愣住了,半天反應不過來,又見這姑娘實在不是什么大富大貴模樣,也不像是商戶家出來的女兒,心里著實納悶。
他當時太想把生絲賣出去,也沒有多問,便以當時的市價賣了一些給她。
只是尤芳吟也就四百兩銀子,于他一船生絲而言,實在杯水車薪。
銀錢付訖后,許文益沒能夠忍住心中的好奇,開口問她:“如今市上生絲價格這樣低,且看情況說不準還要繼續跌,你一介姑娘家,連賬本都不大看得懂,四百兩銀的生絲可也不算是小數目了,你買了之后要怎么辦?”
尤芳吟竟然回答說:“等半個月后漲了再賣。”
許文益當時渾身一震,腦袋里千雷轟鳴,眼見著她答完就要走,出奇地失了態,追了上去,連聲音都在發顫:“姑娘何敢出此斷言?”
這尤家姑娘看著呆愣愣的,好像被他猙獰的臉色嚇到。
過了好半晌,才直直道:“給我錢的人說的。”
許文益更為震驚:“姑娘有東家?”
尤芳吟當時看著他,好像想了一會兒,覺得這個詞貼切,便點了點頭:“有。她交代我,拿著錢,今日來買進生絲,等半個月后賣出,能賺三番。”
許文益當即倒吸一口涼氣。
那豈不是比去年的市價還要高上一倍,是現在市價的四倍?
這尤芳吟的東家何許人也,竟敢說出這樣的話?
從商多年的許文益意識到,自己無意間也許逢著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自來做生意買低賣高,吃的是差價。
而價隨市變,所以生意場上消息靈通極為重要。
有能掌握別人不知道的消息的人,往往能在這里如魚得水,撈著消息滯澀之輩一輩子也撈不著的好機會。
尤芳吟,或者尤芳吟背后這個“東家”,多半便是掌握著消息的人!
雖然不知為什么掌握了這樣的消息卻只拿出四百兩銀子來做聲音,但既然遇到了這個機會,許文益無論如何也無法說服自己放棄。
他想要冒險。
若半個月后絲價真的漲了,于他而言便是絕地逢生;若半個月后絲價未漲反跌,又能比現在跌到哪里去,他的處境又能比現在壞到哪里去呢?
所以干脆豪賭一把。
許文益用尤芳吟付的四百兩銀子打點了渡口的船只,也在會館續了半個月的房錢,索性放棄了低價拋售生絲的想法,還叫人買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連著一把算盤和幾本自家以前用過的賬冊,送給了尤芳吟,與她一道等著生絲漲價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