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豁然回首,看向了小寶。
這到了天教之后才遇到的小孩兒一張圓圓的臉盤,用紅頭繩扎了個沖天辮,粗布短衣,窮苦人家寒酸打扮,一雙看著天真不知事的眼底掛滿憂慮,渾無旁騖模樣,似乎只是出于對姜雪寧的關切才提起了“永定藥鋪”。
然而此刻已經不容他多想,一是擔心姜雪寧有性命之憂,二是永定藥鋪確乃是朝廷所設的消息通報之處,能去那里自然最好。
他當即俯身便要將人抱起,讓人帶路。
沒料想馮明宇見了卻是面色一變,與黃潛對望一眼,豁然起身,竟是擋住了張遮,道“張大人,眼見著離天明可沒多久了,原本您是山人派來的,我等已經與教中通傳,說一早便要帶您去分舵。您若帶了令妹去看病,我們這”
是了。
天教現在懷疑他,怎可能放他帶姜雪寧去看病呢
張遮的心沉了下去。
眾人說話這一會兒,姜雪寧已經沒了精神和力氣,也不知怎地痛楚微微消減下去,反而一陣深濃的疲憊涌上來,竟是手上力道一松,原本拽著張遮衣角的手指滑落下來。
張遮面色便變了一變。
他不欲退一步,天教這邊以黃潛為首卻都按住了腰間刀顯然得了密令,隱隱有劍拔弩張之勢。
這時候,小寶立在屋里,左邊看了看,右邊看了看,也不知到底有沒有看懂眼前的局勢,咬了咬牙,怯怯地舉起一只手來,道“要不,我帶姐姐去看病”
張遮的目光近乎森寒的落在他身上。
黃潛則是喝道“你胡鬧什么”
馮明宇卻思量起來,沒說話。
小寶脆生生道“這通州城里就沒有我不熟的地兒,我上過幾天私塾,得先生教導使得幾個大字,永定藥鋪四個字我肯定不會認錯的張大人和左相大爺若不放心,多派兩個人來跟我一塊兒去就好。”
黃潛想呵責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馮明宇卻是抬手一攔阻止了他,竟對張遮道“張大人該也知道,您乃是度鈞先生的人,若是有賊子對令妹下毒必然有所圖,我們可不敢讓您出半點差錯。小寶年紀雖小,人卻機靈,對通州這地界兒的確也熟。我們多派兩個人,同他一道,即刻送令妹去永定藥鋪,一則不耽誤令妹的病情,二則也不耽誤您去分舵的行程。若令妹病情有了分曉,便叫小寶兒立刻來分舵稟報,如此可好”
張遮的目光定定鎖在小寶的身上。
小寶卻是難得正色,向張遮躬身一揖“還請張大人放心,小寶一定照顧好姐姐。”
他雙手交疊作拱。
張遮微一垂眸,看見了他無名指左側指甲縫里一線墨黑,心內交戰,已是知道這背后還另有一番謀劃,可為保姜雪寧安危,終究緩緩閉上眼,默許了。
他親自把昏睡的姜雪寧抱上了馬車。
她昏過去后,疼痛似乎減輕了不少,只是仍舊鎖著眉頭。
張遮掀簾便欲出去。
只是猶豫了片刻,還是抬袖,怕外頭風寒吹冷了汗讓她著涼,慢慢將她光潔額頭上密布的汗擦了。
天教這邊除了小寶外,果然另派了兩條好漢。
正好一個駕馬,一個防衛。
小寶則在車內照顧。
張遮從車內出來時,他立在車邊,背對著天教眾人,竟朝他一咧嘴露出個笑來,然后便上了車一埋頭進了車內。
馬鞭甩動在將明的夜色里。
車轅轆轆滾動。
不一會兒消失在寒冷的街道盡頭。
“嗤拉。”
黑暗里有裂帛似的聲響,又仿佛什么東西熾烈地噴濺在了墻上。
緊接著便是“噗咚”兩聲倒地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