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都是同朝為官。
何況今次竟有蕭氏插手進來,謝危實不像是在乎被誰搶了功勞的那種人。
她回頭看了張遮一眼,見兩名兵士的確在為他包扎傷口,便垂了眸,輕輕握緊垂在身側的手指,終于還是一步一步朝著謝危走過去。
每一步都有種踩在刀劍上的驚心動魄。
他寬大的雪白氅衣被風揚起,平靜的目光隨著她的靠近落到她面上,更有一種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姜雪寧埋著頭道了一聲:“先生。”
謝危看著她被荊棘劃了幾道血痕的臉頰,有些凌亂的烏發,又看了看她發青的唇色,和身上那皺了些的粗布裙,眉宇間一片清逸,道:“方才我引箭,你怎的擋在張大人前面”
姜雪寧囁嚅著不敢回答。
謝危若有若無地低笑了一聲:“小姑娘家家胡思亂想,該不會以為先生要殺你心上人吧”
字字句句,綿里藏針。
姜雪寧想,世上怎有謝居安這樣的人呢那一刻她分明覺出了他的殺意,然而他此刻的平靜和低笑,又仿佛真是她杞人憂天誤解了一般,只叫她生出了萬般的惶恐難安。
她在發抖:“我……”
謝危卻道:“看你冷得。”
他解了自己身上厚實的鶴氅,抬手披到了她的身上,把她纖弱的身軀裹了起來,又順手拂開了她頰邊一縷垂下的烏發,才淡淡地道:“姜大人很擔心你。”
那鶴氅還帶著些余溫。
山間風大,一下都被擋在外頭。
姜雪寧下意識抬手將這氅衣擁了,卻覺得這溫暖雖裹著她,卻隔了一層似的,難進心底。
下頭一干天教人等,早已束手就擒。
蕭氏那邊殘兵敗將也都相繼被人或抬或扶帶了出去,蕭遠更是緊張著自己那寶貝兒子,喊人把壓著蕭燁的石頭搬開后,便令人抬著蕭燁趕緊出去找大夫了,倒是沒看見旁人壓著蕭定非上來。
張遮傷處只是草草裹了一下。
隨行而來的兵士不過略懂些止血之法,真要治傷還得看大夫,因而見血不再涌流后,兵士便想扶他上來。只是他搖首謝過,自己往上走來。
謝危垂了手,轉眸看見她,道:“你失蹤之事并未聲張,京中不知,只當你病了。長公主和親之事已定,倒有些想你。想來你受了一番驚嚇,小寶,就近在觀中找個地方,收拾出來讓寧二姑娘休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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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意思是讓她走。
小寶怔了一下,躬身答應,去請姜雪寧。
姜雪寧躊躇,看了那頭張遮一眼。
謝危便淡笑道:“此次伏擊天教乃是我牽頭,同張大人還有些話講。”
原來這次的事情本就是他的謀劃。
難怪一切都在掌中。
姜雪寧但覺心中苦澀,雖并不知這后面藏著多少深淺,可猜自己該是壞了謝危一點事的,眼下縱擔心張遮,似乎也于事無補。
她欠身再行過禮,這才轉身。
移步時望見張遮,張遮冷酷刻板的面上一片沉默,唇線抿直,不作言語。
很快,她去得遠了。
頭頂的天空越見陰沉,竟是要下雪了。
謝危身上只余下那雪白的道袍,有些畏寒的他,風里立著,便似一片雪,卻負手望著下方谷底那些個已經受制于人、引頸待戮的天教教眾。
先才接回了弓后,刀琴便帶了人下去,在這幫人身上搜尋著什么東西。
不一時,人回來。
卻是緊擰了清秀的眉頭,低聲對謝危稟道:“似是丟了,沒見著。”
謝危垂下眼簾,隨意一擺手道:“都殺了。”
弓箭手們一直站在上頭。
聽得他此言,緊緊拉著的弓弦俱是一松,嗖嗖嗖又是一陣箭雨,向著下方早已手無寸鐵的天教教眾落去,一時鮮血淋漓,全數撲倒在地,殺了個干凈。
山谷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
謝危于是想,也該下雪了。
張遮看著他這般半個活口也不留的狠辣手段,靜寂無言,竟想起前世牢獄中,他受盡酷刑,為自己寫下判詞后只待秋后處斬,未料那一日倒春寒正冷的天里,迎來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客。
已大權在握的當朝太師,還是那般波瀾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