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終于走到了近前去。
可仍舊隔了兩三步遠。
謝危向她攤開手掌:“來。”
那手指指腹上還留著白日里緊扣弓弦所留下的傷痕,看著殷紅的一道,竟像是美玉上所留下的一道污紅的瑕疵,叫人一見之下忍不住要道一聲“可惜”。
姜雪寧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一面覺著謝危今夜詭異至極,該離著他遠些,一面又覺得害怕,不敢表現得太過違逆,心里面一進一退兩種念頭相互爭斗,讓她猶猶豫豫地抬了手,又不知該不該向謝危伸過去。
謝危終于生出了幾分不耐煩,面上所有的神情褪去,竟一把將她的手拽了,朝著自己身前拉來。
姜雪寧毫無準備,沒有站穩。
謝危盤坐在羅漢床上,位置本就不高,她腳底下一絆,便跌坐在羅漢床前擱置的腳踏上,抬眸望著他,心內一片驚駭惶恐。
他手掌卻是冰涼的,抬了來搭在她粉黛不施展的面頰上,果然微微俯身湊近了來看她。
謝危這一張臉實在是無可挑剔。
長眉鳳眼薄唇挺鼻,連那眼睫投落在眼瞼下的陰影都仿佛經由天人筆墨細細描繪,神祇一般,讓人生不出半分玷辱之心。
可大約是湊得近了,姜雪寧一眼撞進他眸底時,竟見他瞳孔里仿佛有一層陰翳。他極其認真地看著她,目光鋒銳得像是刀尖。只是沒片刻,便稍稍退了一分,先才照著他面龐的光線于是也暗了幾分,讓人一下看不分明了。
微涼的指尖,激起她一陣戰栗。
姜雪寧聲音在發抖:“先、先生……”
指腹壓著的肌膚,實在細嫩,仿佛壓一下便要留下個印子似的,吹彈可破。
仰著臉看人,纖細的脖頸便露了出來。
謝危看了一眼,仿佛想要感知出什么似的,也或許是藏在皮囊深處的惡意悄然溢出,讓他仍舊沒有撤回手來,只是道:“人之存世,先利己,后利人。我瞧著你在宮里,步步小心謹慎,只當你是頭腦清醒的。不曾想出得宮去,倒損了心智。寧二,記不記得剛入宮時,我對你說過什么”
他說,叫她聽話些,別惹他生氣。
謝危的殺心從不作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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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寧動也不敢多動一下,回道:“記得。”
謝危的指尖于是用了力,她臉頰邊還有傷口,壓得她疼了,輕輕蹙眉,才略略松手,聲音卻越見冷酷:“倘若此次不是我,你死了十回也有余了!”
他這般舉動,無情之余,實有一分出格。
可姜雪寧自來視他如圣如魔,上一世斗膽自薦枕席也不過自取其辱,更知他學道學佛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是以半點都沒往別處想,只當謝危是厭憎她,折磨她。
他沉怒越顯,她越乖覺。
姜雪寧是趨利避害的性子,縱然這一世悔過有許多東西已經改了,可慣來尋著人心的縫隙往里頭鉆,早已經不是什么本事,而近乎于一種嫻熟的本能。
但凡誰對她泄露幾分憐惜、不忍之意,她都趁隙而入。
只因小時候便是如此討婉娘歡心。
這時緊張之下,那種本能便絲絲縷縷地冒了出來。
她小心翼翼打量一番他的神情,下意識覺得這一世謝危對她終究是念著幾分舊日恩情的,況有勇毅侯府的事情在,該對她仁慈許多。
大約只是惱她壞了他的計劃。
畢竟事關蕭氏。
于是她大著膽子,賠了討好的笑:“可學生運氣好,正巧撞上先生么。”
少女笑起來時,像是枝頭桃花綻了艷艷的粉瓣,實在是說不出的嬌俏顏色。一點點的討好,卻不諂媚,反而給人幾分親近信賴之感。
讓人忍不住想原諒她。
謝危見了,卻陡地“嗤”了一聲,手指用力,竟是掐了她的下頜,迫她抬起頭來,聲音里半點仁慈都沒有,反有一種清醒到令人恐懼的凜冽:“好歹也當了我許久的學生,謀略眼界沒漲,倒慣會使這不入流的下乘伎倆!誰教給你的”
他毫不費力便可拉個滿弓,力道豈是尋常
稍一用力,已叫姜雪寧吃痛。
她眼底頓時涌了淚出來,聽見他這一聲質問,只覺雷霆貫耳,方憶起自己這般情態只怕最招致謝危憎惡,上一世便是如此,惶惶然已不敢說話。
謝危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森然道:“不殺你,是我當你本性不壞。只是世上人,壞的要殺,蠢的更不能留。我放你一命,你卻舍了要當兒戲,想救人卻連點更高明的法子都想不出來,非要搭上自己。寧二,你的學當真是白上了!”
姜雪寧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