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漆長案上置著一座汝窯白瓷的筆山,一管小筆輕輕搭在筆山左側,筆管上斑駁著湘妃竹的淚痕,墨跡則在細軟的羊毫上凝結,看得出有許久沒動過。邊上一方端硯里的墨水也早就干涸。
任氏鹽場來通傳情況的人就立在簾外。
姜雪寧坐在案邊,深靜的目光與窗外漸漸昏瞑的天光一起,落在面前這兩頁薄薄的信紙上,聽著外頭那人的聲音,卻有些出了神。
“半個月之前還好好的,只等著第一批鹽出來,甚至已經找好了買主。可沒想到,最順當的時候出了這種事,整座鹽場都已經燒了起來。蜀中井鹽本來大部分是火井,引氣燃燒煮鹽。今次不慎卻是引燃了鹽井里的炎氣,地火燒成一片。及至屬下自蜀中出發時,鹽場里搭建的卓筒井已經全部燒光
“家主知曉事大,派人先來京中通傳。
“信函乃是家主親自寫就,特意囑托小的跟姑娘說,夫人手指略有灼傷,雖不嚴重卻不能親自寫信,所以由家主代筆,還請姑娘不要太過擔心。”
信箋上的字跡,比起以往尤芳吟寫回來的信,的確是字跡流暢,漂亮的館閣體,一看就知道是任為志親筆所寫。
信中大致交代了鹽場如今的狀況。
只是鹽場起火的程度和遭受的損失,有些超出了姜雪寧的預料上一世她就聽聞卓筒井初建,因防范不當引起著火,點燃了炎氣,引發了地火。這一世既是尤芳吟嫁了過去,她便是不掛念任為志及鹽場如何,也提點過了尤芳吟要多加小心,做好防范。本以為這樣即便不能完全避免失火,也當能防患于未然,盡量減小損失。可沒想到,非但沒能避免,反而比上一世還嚴重一些
棠兒蓮兒都在外間候著。
傍晚的庭院有余暉晚照。
姜雪寧朝窗外看了一眼,抬手輕輕壓住眉心,只問“蜀中引氣煮鹽,地火的防范向來是重中之重,便是任公子不當一回事,煮鹽的長工也不該不當一回事。如何會失火,又如何會發展到這般境地”
簾外立著的那人頓時有些支吾。
姜雪寧便看出事情似乎沒那么簡單,于是道“是”
那人頭便抬了起來,聲音里透出了幾分不平與憤怒,道“正是姜二姑娘遠在京城,家主與夫人本都不想您太過擔心鹽場的事情,所以特意叮囑過小的不用講鹽場的事情,他們自有解決之法。可小的一口氣壓在心里實在咽不下去。您有所不知,清遠伯府大老遠從京城派了個人來,說是照看夫人,可到了鹽場卻是作威作福。”
原來大半月前,任氏鹽場來了位不速之客。
此人拿著清遠伯府的腰牌,自稱是伯爺擔心尤芳吟嫁得不好特來看看情況,若鹽場有點什么事情也好幫襯幫襯,畢竟大戶人家出來的管事,見過的世面多,有個什么對官府的應酬也可派了他前去。
可這不過是把話說得漂亮。
此人剛住下的第一天,便要好酒好菜好房間地伺候著。蜀中自然不比京城繁華,任氏鹽場又正在篳路藍縷之中,哪兒能叫他滿意
于是沒過三天,對方便大發雷霆,甚至指著尤芳吟的鼻子罵賤種。
尤芳吟是何等好相處的脾氣
嫁到四川后,同任為志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該給長工的錢,一個子兒也不少;平日待人不管尊卑,都是面有笑容,溫溫和和。
有個這么好的少奶奶,誰不夸贊兩句
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喜歡她。
京城來的這管事,仗著自己是少奶奶娘家人,仗著自己背后是清遠伯府,一個做下人的反而要往主人的頭上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