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過于規矩聽話的模樣,難免讓謝危覺得氣悶幾分,且旁邊有姜伯游在,二人還有正事商議,倒不好多留她下來說點什么,便讓她先去,備著自己改日考校功課。
姜雪寧自然趁機溜之大吉。
直到飛快跑過了垂花門,消失在他們視線之外后,她腳步才慢了下來,甚至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謝危此人心腸冷熱難測,可行止進退的分寸著實使人稱道,便連她這般熟知對方內里的人都不免有為其迷惑的時候。那蕭氏與皇族,當年究竟對他做過什么,結下了怎樣的深仇大恨,才能使此人撕剝下如此堅實牢靠的一副圣人皮囊,化身魔鬼
上一世尤芳吟那微妙的言語和神情浮現在姜雪寧腦海里,竟使她心里生出了些許探究的好奇。
可一念及此的瞬間就打了個寒戰。
她立刻壓住了這想法,眼下真正緊要的還是籌謀如何在這危難的境地里救出沈芷衣,而自己這一世與謝危的交集最好只限于此不要再往深處
阻止沈芷衣和親,與謝危的交集
姜雪寧的心跳陡然快了那么一剎,立在原地,慢慢抬起自己左手腕纖細的皓腕上,一道淺色的傷痕斜斜劃著,隱約還能讓人想起血線自腕上滑落的驚心。
一個危險的念頭才壓下去。
可另一個更危險的想法,竟然完全不受控制,瘋狂地占據了她的腦海,讓她心跳加速,無論如何也揮不去
如果上一世她曾在自刎時以舊日恩情脅迫謝危放過張遮,那么,這一世,她是否也能用這唯一的恩情,懇請謝危
沈瑯毫無預兆地直接讓人開始查蕭氏那贛州賑災銀一案,著實讓上下經辦的朝中官員們抓耳撓腮,只因琢磨不透皇帝到底什么意思,生怕辦錯了差事,非但沒有半點功勞苦勞,還要失了圣心,引來罪責。
謝危此來姜府,也主要是與姜伯游談論此事。
勇毅侯府查抄后,政局的變動便使人提心吊膽,有時姜伯游都不得不要求助一下謝危,只因這位年輕的少師乃是朝中出了名的高瞻遠矚,運籌帷幄。
一通敘話足有大半個時辰。
期間姜伯游對先前長廊上姜雪寧的事絕口不提。
直到敘話完,要送人出門時,他才笑起來,道“寧丫頭的遭逢委實苦了些,可當父母的遇到這般弄人之事,也實難兩全。她剛回來那兩年,想要嚴格管教她吧,她流落在外本就吃了許多苦,一怕她敏感傷心不高興,二怕她覺著我們不疼她;想要寬松些對她好吧,可管得太松,不知規矩不通人情,又如何長進沒多久她同燕世子玩到一塊兒,世子縱著她,唉,不提也罷。”
謝危看向他。
姜伯游搖搖頭似乎想將那一點苦悶揮去,然后注視著謝危道“寧丫頭入京以來的變化,居安該也看在眼底,算是瞧著她長大了。我見居安竟肯管教她,她在居安面前也頗規矩,一時倒覺得是我這當父親的不稱。”
同朝為官,誰不言謝危品行之高,為人坦蕩
是以姜伯游半點沒往別的地方想。
謝危另眼待姜雪寧的種種,他只當是師生厚誼,便道“居安之為人,我是信得過的,只是寧丫頭,若她師從居安能學得一二皮毛,改改這頑劣不懂事的毛病,我便放心了。”
頑劣不懂事
謝危回想那少女的姿態,扎人得像是荊棘上一根尖利的刺,脆弱又好似懸崖頂一朵艷麗的花,竟少有地聽了姜伯游這一番平和的話后,生出些許的不舒服。
于是停步駐足。
他面上的笑意難得淡到看不見,朝向姜伯游,慢慢道“寧二的性情,外剛內軟,怕該打小沒得過什么好,吃軟不吃硬。但凡旁人給她些好,她便死心塌地。姑娘家不該養成這般,動輒被人拐走。她難受才胡鬧,教養不足回到京中,姜大人與夫人果真不曾失望于她言行之無狀,舉止之粗陋小姑娘心思細敏,便是沒聽人口中言,光看旁人眼色,也難免驚惶失落。她既不頑劣,也非不曉事,只是你們不懂,謝某未察,傷著她了。”
姜伯游怔住,無言。
謝危言畢卻似有些低落,也不再多說什么,只道一聲“告辭”,緩步行過那剛抽芽的紫藤花架,向府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