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平靜,越顯驚心動魄。
聒噪的蟬鳴藏在樹影之中,卻更襯出了此刻令人心悸的靜寂。
姜雪寧仿佛什么都聽不到,連近處門外窗外的蟬鳴,都好像遠在天邊,唯有自己一下快似一下的心跳,還有那透過緊握她手腕的掌心里傳來的脈搏,如此清晰,如此令人膽寒
壁讀堂不比斫琴堂。
斫琴堂平日尚有下人伺候,壁讀堂卻是誰也不敢輕易往近了靠一步,此時此刻,門口除卻他二人,再無旁人。
姜雪寧過去也曾想過,謝危到底怎么看自己
厭憎,不喜
無論怎樣,都不曾想過今日此時。那是她不會去想,也不敢去想的,也是從一開始便被她排除在外的可能
可謝危將這一切都打破了。
她上一世實在不是什么未經世事、不察人心的小姑娘。
倘非謝危此人太過特殊,她或恐不至于今日才有所察覺。
姜雪寧竭力地攥緊了手指,才能勉強控制住自己。
那緊緊抓著她手腕的手掌,毫無放松之意。
謝危仿佛什么出格的舉動都沒做一般,還是那般超塵拔俗的漠然,搭著眼簾看她,道“留在京城有什么不好嗎”
她在發抖。
謝危卻好似沒察覺,嗓音淡淡地道“家里已輕易不敢招惹你,外頭有蕭定非陪你胡鬧,連你素日看不慣的姐姐都嫁了出去。他日燕臨還朝回到京城,該樂見你在。公主去了韃靼和親,往來消息,朝中最快,你在京城也好第一時間知悉。便你受不了家中的日子,改日我動議國子監增設女學,離了家進學也一樣,誰也無從非議。怎就非走不可呢”
沒有一個字威逼強迫。
甚至他在說出這番話時,眉眼間還是一片山高霧濃的曠遠,渾無半分私心,全為她想一般。
可卻猶如一張縝密的大網
謝居安每出口一字,姜雪寧便覺這張大網朝著她收緊一分一點一點擠占她立足的空間,呼吸的空氣,讓她難以掙扎,近乎窒息
她竭力想要維持冷靜,不敢激怒他,道“先生高看學生了,學生往日都是縱性胡為,若非先生襄助只怕已釀成大禍。”
謝危道“那繼續縱性胡為有何不可”
姜雪寧試圖將自己的手往回抽,可那只攥著她的手,紋絲不動。
謝危看著她,無比平靜地敘述“你是戶部侍郎的嫡女,長公主的伴讀,臨淄王的妻妹,燕臨的玩伴,蕭定非的靠山,我的學生你在怕什么”
他每一句話都敲擊在她敏感的神經上,在“我的學生”四字一出時,姜雪寧腦海中那根緊繃的顯終于“嗡”地一聲斷裂
這天底下誰都可以
唯獨謝危,絕不是她敢沾染
此刻的她便如同一只被逼進了死胡同的獵物,面臨著步步靠近的猛獸,必須要張開自己身上每一根利刺,繃緊自己身體每一個角落,方才能使自己鼓起那少許的勇氣,睜大微紅的眼,對他道“放開我。”
她沒有再喚“先生”了。
謝危的眼底那絲絲縷縷的戾氣終于悄然上浮,聲音卻比方才還輕“張遮不還在么,為什么想要離開京城呢”
若往日提起這名字,姜雪寧心里或會涌起些許不可為人道的甜蜜,然而前日說開之后,這個名字所能帶給她的便只剩下無可挽回的遺憾和可望不可即的刺痛
謝危踩了她的痛腳。
她開始用力地掙扎,瞪視著他,咬緊了牙關尖聲道“與他有何干系我是多壞的人,多糟糕的心性,先生不早一清二楚嗎鄉野里的丫頭哪兒登得上大雅之堂京城本不是我該待的地方,在這里的每一日都如躺在油鍋里,不得一日安生,從無一日自在我憑什么不能離開”
每一日都如躺在油鍋,不得一日安生,從無一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