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芷衣便仰躺在榻上。
婢女眼底含著淚,將那不足月的嬰孩兒抱了給她看,她只伸出自己虛弱無力的手指,輕輕從嬰孩兒的臉頰上撫過,然后看見了姜雪寧,嘶啞著嗓音喚了一聲“寧寧。”
姜雪寧淚如雨下。
不敢想,沈芷衣這樣錦衣玉食、天潢貴胄的出身,在韃靼到底禁受了怎樣的苦楚與屈辱。可偏偏在方才目光轉向那嬰孩兒時,竟是無限的溫柔。
她走到床榻邊“恭喜殿下,他也平平安安呢。”
襁褓中的嬰孩兒,還沒人巴掌大的臉紅紅的,還發皺,比一般足月出生的嬰孩兒看著小了很多,頭頂上還有這濕潤的胎發,兩只眼睛都閉得緊緊的,發出點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的嘟囔。
沈芷衣實在沒了力氣,撫著孩子面頰的手指也垂落下來,看向姜雪寧,竟然道“這么久,我都沒有想到,要給他起什么名字。我倒想是個貼心的女孩兒,沒想是個男孩兒。寧寧,幫我替他起個名字吧。”
姜雪寧頓時一怔。
過了好半晌,才道“嘉字如何望他往后快快樂樂,健健康康地長大。”
沈芷衣輕輕念了一遍,眨了眨眼,便微微笑起來“那邊隨我姓,往后叫沈嘉吧。”
雖她姓沈
姜雪寧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心內竟涌上一片酸澀,可她萬不敢露出半分悲色,反而還跟著笑,道“沈嘉,念念還挺好聽的。”
既已接回了沈芷衣,邊關戰事便已告一段落。韃靼在這連日的戰事中受創嚴重,沒個年恢復不了元氣。燕臨、謝危自不至于對普通百姓做出屠城這種事來,且中原文化與韃靼并不相通,即便是占了城池,治理也要花費一番心思,且還會有無窮的后患。
所以雖已直搗王庭,大軍還是在隨后一個月里分批撤出。
韃靼自然也向忻州獻來了和書。
消息傳至關內,更是一片歡騰。
姜雪寧因為沈芷衣產后虛弱,在雁門關陪著待了有一個月,眼見著她身子漸漸好起來,才敢在臘月廿二啟程返回忻州。路途之上也不敢太過顛簸,所以原本不長的一段路,也走了有兩三天。
公主還朝的消息,當然也早已經傳到了忻州。
百姓們鮮少見到皇室的貴人,又是大軍勝利班師的時候,一得聞消息,紛紛出來瞻仰公主天容,一觀凱旋風姿,將街道內外堵了個水泄不通。
中午入城,傍晚才進將軍府。
府里早已經準備好了干凈舒適的房間,另有些更厲害的大夫來為沈芷衣和誕下尚不足一月的嬰孩兒請平安脈,還開了一些溫補調養的方子。
如此一番折騰,竟就抵近了年關。往年滋擾不休的韃靼,被新掌兵權的將軍打了個落花流水,連王庭都沒保住;當年為國和親去的樂陽長公主沈芷衣也安然救回,甚至還平安誕下一子。邊關百姓歡欣鼓舞,軍營內外意氣風發,上下一同請命,各家出力,在城里大擺流水宴席,一則酬饗凱旋班師,二則恭迎殿下還朝,三則祝愿嬰孩滿月,四則喜慶除夕新年。
大年三十的晚上,將軍府里,自然也免不了一片張燈結彩。
沈芷衣身子養得好了些,這些天已經能下地在院子里走動。
姜雪寧親自為她描摹了妝容,也到得宴會廳中。
謝危、燕臨、呂顯、尤芳吟等人俱在,甚至連前陣子在后方押送另一批糧草來得晚一些的任為志也已經列在席間,其中更有軍中將領,管弦優伶。場面熱鬧非凡,一掃邊城往日的荒寂,竟有點火樹銀花、觥籌交錯的繁華,讓人覺著仿佛又回到了京城。
“我這輩子就沒打過這么痛快的仗,要糧有糧,要錢有錢,別說是打一個月,就是再打上十年,老子也不慫”
“是啊,哪回這么舒坦過”
“以往是末將小看燕將軍了,如今可真是英雄出少年,老了,老了”
“走走走,去敬燕將軍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