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旁邊栽的幾株杏樹已經結了花苞,甚至有零星的幾朵,開在了枝頭。粉白的花瓣上,沾染一層天際投下來的暮色,煞是好看。街市上行人少了。
茶鋪里說笑的茶客很快也走得差不多了。
那姑娘應該也要走了。
鐵匠周不著邊際地想了一下,喝過茶便把袖子挽起來到胳膊上扎緊,將那一柄插在火炭里燒紅的劍胚提了出來,掄起錘便一下一下用力地敲打。
一直到每個地方都捶打勻稱了,拿起來掂了掂,他才停下來擦了把汗,稍作休息。
結果沒想,一抬頭,竟然看見那姑娘不知何時走到了那早早開花的杏樹邊上。
鐵匠周不由詫異,分明不認得她,可這一刻竟下意識道“北地春遲,不過鐵匠鋪里常年往外頭冒熱氣,這花啊樹啊也就經常開得比別地兒早,年年如此了。”
姜雪寧微微怔了一怔“是嗎”
鐵匠周道“我看姑娘好像在外頭坐了有幾日了,只看著鋪子里打鐵,也不進來,可是遇著了什么難處”
難處
也不算。
她只是靜下來也想理理自己的思緒,每每走到此處,不知覺一坐便是一下午罷了。
姜雪寧輕輕搖頭“勞您掛心了,倒沒什么難處。只是出來走走,瞧見這鐵匠鋪里總是熱火朝天,敲打起來叮叮當當,看您這一柄劍似乎也捶打了有好幾日,也不見成,沒留神看得太久。”
鐵匠周朝那劍胚看一眼,便笑起來。
他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須,說到自己老本行,便有了幾分矍鑠的神氣,道“百煉鋼嘛,本來礦從山里出來燒一遍,也就是生鐵。正要這般燒紅了千錘百煉,去其雜質,方能得其純粹,且堅且韌,吹毛斷發斬金玉。何況百煉鋼那都是早年的事兒了,現在都冶煉鐵漿,凡鑄上等之器,須得萬鍛。十天半月能成,那都是少的。”
百煉鋼,萬鍛劍。
姜雪寧視線投向鐵匠周身后那高高的冶煉鐵漿的熔爐,眸光流轉,只道“可真不容易。”
鐵匠周笑“這哪兒能容易呢”
話說著他還彎下腰去,用力拉了拉下頭的風箱,爐子里的火頓時旺了不少。
他頭也不抬地道“就人活著還有三災五難呢,劍怎么能免”
姜雪寧聽著,輕輕搭著的眼簾抬起,只向那綻放了粉瓣的枝頭望去。
鐵匠周忙碌完,起來看見,不由道“姑娘倘若喜歡就摘一枝吧。”
姜雪寧立著沒動。
鐵匠周眉眼里便摻上了幾分上了年紀的人才有的祥和,只道“我家的小孫女兒年年看見這杏開得早,都要折上兩枝回去玩的,不打緊。”
姜雪寧確有些愛這開得甚早的杏花,聽得鐵匠周這般說,便也一笑,微微踮起腳尖來,只摘了邊上僅比把巴掌長一點的小小一枝,然后垂首彎身“謝過師傅了。”
十來朵杏花在枝頭堆作三簇。
有不少已經開了,還有一些仍舊靦腆地含著花苞,由她纖細白皙的手指執了,煞是好看。
鐵匠周眉開眼笑,連連擺手“當不得當不得,一枝花罷了。”
說著一看外頭日頭將落,便指了指天“這天也晚了,姑娘還不回家嗎再大的事兒又能大到哪里去呀,回家睡一覺第二天也就好了。”
姜雪寧斂眸笑笑,也并不多言。
時辰的確不早,她忖度也該回去了,便向鐵匠周告了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