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危知他是認出了自己,但也并不廢話,只問“忘塵方丈在哪里”
那小僧說話都結巴了,立了半晌后,趕緊把手里的水盆擱在了一旁的墻角,道“方丈正在禪房里打坐,小僧這、這就去通傳”
說完竟是飛快往里面跑去。
謝危也沒管他,只帶著姜雪寧一道走入寺中。
墻下栽著不少菩提樹。
方丈的禪房還在后面,普普通通簡簡單單的一小座。
到得前面時,謝危便對她道“在這兒等我片刻。”
姜雪寧點了點頭。
謝危便徑直朝里走去,身形眨眼被門扇擋了,禪房糊著發黃窗紙的窗內,傳來了一聲佛號,繼而是平緩的交談聲。
眾所周知,謝危雖在朝堂,可既讀道經,也曉佛法,是以既能與士林交好,也能與早先的國師圓機和尚旗鼓相當。
只不過這還是她頭回見他真與寺廟有什么交集。
姓孟的施主,她還認識
是孟陽么
姜雪寧想想,發現自己對此似乎并不十分好奇,只抬眸向周遭打量,于是便看見了前方不遠處的那座石亭。
那一刻,她分明沒有看見這座石亭的名字,可冥冥中,卻有一種奇怪的感應,讓
她的心臟猛然跳動了一下,于是抬步,朝著它走去。
待得近了,便看清了。
果真是潮音亭。
七級臺階將石亭壘高,亭內置著一張陳舊的木案,一只香爐擱在案上,似乎是早晨才燃過香,此刻雖沒有香煙裊裊,卻隱約能從虛空里嗅出已經淡了的沉香味道。
在這座石亭旁邊,便是一片廣闊的碑林。
每一塊都是六尺高,一尺寬。
上面鐫刻著一
個又一個名字。
更往后一些連名字都沒有。
看得出它們已經在這里佇立了許久,每一塊的邊緣上都留有風雨侵蝕的痕跡,甚至落滿塵灰。
姜雪寧慢慢走到里面去看,趙錢孫李,什么姓氏都有;有的有名有姓,完完整整;有的卻似乎還沒起大名,只一個乳名刻在碑上;更后頭那些沒有名字的也不少
三百義童冢。
前世她不曾看過,因為那似乎畢竟是與她沒有什么關聯的事情,若非后來在坤寧宮軟禁時聽尤芳吟提起,或恐還不知曉,自己前世命運最終的跌宕,實則都系在這二十余年前這一樁血色的舊事之上。
今日總算看見。
她看得并不快,每看到一個名字都要停下來片刻,似乎想要它們在自己的記憶中留下少許痕跡。
只不過在走到東南方角落里時,姜雪寧忽然停了好久,也沒有再繼續往前。
眼前同樣是一座石碑。
但它與周遭那些,格外不同。
旁的石碑上,要么刻著清楚的名姓,要么空無一字。可這一塊上,原本是刻有名姓的,但似乎沒有刻完,就被人強行削去,只在上面留下幾塊斑駁的凹痕,幾道雜亂的刻記。
一道聲音,忽然從她身后響起“這是我。”
姜雪寧回頭。
謝危不知何時已經從禪房里出來了,遠處潮音亭下的臺階旁,立著一名老和尚,身旁站著面色蒼白的孟陽,但只是看著,并沒有走過來。
第一時間,姜雪寧沒有明白謝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