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也說了聲“謝謝”,在窗邊的塑料椅子上坐了下來,冊子上登記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她看到了邢武的那行,上面時間記錄得清清楚楚,是三月份的記件薪酬,從工時來看每天都有六七個小時,甚至更多。
晴也忽然將冊子往前翻去,很快找到了二月份的記錄,還有一月份的,而十二月份的已經不在這本冊子上了,晴也無法判斷邢武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到這里干活的,可他哪來的時間?甚至每天五六個小時都待在這里?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駕校,邢武告訴她每天要去駕校練車,從什么時候開始?晴也回憶了一下,似乎是順易關門沒多久,邢武就告訴她報了駕校。
所以年后他每天晚上九十點才回來,她補習班重新開啟的那段時間,邢武甚至忙得比她回去還晚,有時候他身上總是臟兮兮的,晴也不是不知道他在外面接了點活,他以前也經常接活,無非是到哪個公司修修網絡,到哪個廠維護機器之類的,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邢武會到這種地方來做苦力。
晴也忽然感覺渾身冰涼,她抬起頭看著那逼仄的窗外,曬得黝黑的男人肩上扛著巨大的貨箱,壓得彎了腰,豆大的汗珠不停從他額上滴落,而貨車上這樣的箱子一眼望去不計其數,還有男人站在貨車車頂,將近三米多的高處,頂著太陽將東西一箱箱往下挪,半天都直不起身子。
晴也身上還穿著長袖,可這些男人早已赤著上身,揮汗如雨,而另一邊蹲在墻角扒飯的年輕男人,還沒吃兩口又被叫去抬貨,那些老點的男人對著他破口大罵,縱使在這樣最底層的生存環境中,欺壓、階級依然無形中存在著。
盒飯就那樣扔在地上,整片場地沙塵彌漫,透著壓抑的厚重感,混亂,骯臟,像機器一樣不停運轉的苦力。
晴也的心突然狠狠揪在一起,過去的幾個月里邢武正是和這些人一樣,干著粗重艱辛的苦力,甚至還有可能和剛才那個年輕人一樣被呼來喝去,承擔著更多的活計,為的就是這個賬本上的數字。
好幾次夜里,她摸著他指尖越來越厚的繭都在想,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能過去?
那段時間他要負擔奶奶的醫藥費,護工費,要給廠里配機器,漸漸幫她配齊了那些并不算便宜的生活用品,她想買辭典,他直接給她轉了錢。
而這些錢,是他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拼來的,晴也不想也不忍再去看窗外的場景,她突然覺得眼前的每一個人都變成了邢武,她仿佛看見他爬到那么
高,那么危險的地方卸貨,仿佛看見他熱得汗流浹背被貨箱壓彎了腰,仿佛看見他蹲在那個墻角被滿是臟兮兮的垃圾包圍著,扒著那盒看上去毫無食欲的盒飯。
晴也的臉埋在掌心里,瞬間淚如雨下,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帶給邢武的會是這么不堪入目的生活,他不應該這樣,他不應該做著這些最底層的工作,如果不是為了錢,不是為了盡可能賺到更多的錢,他何至于此?
她根本不在乎,不在乎他們現在一無所有,不在乎跟他窩在旅館里,從她決定拿自己的未來賭他們的前程時,一切都不在乎了。
可他說過他在乎,所以他拼命地賺錢,將所有的艱辛小心翼翼地藏起來,把自己最輕松的一面拿到她面前,然而當晴也踏進這里后,所有真相都撕開了,血淋淋地擺在她眼前。
他不輕松,一點都不輕松,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帶給了他快樂,還是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