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朝棟一揖到底,“借李兄吉言。”
滿堂喜洋洋。
米脂縣讀書人沾親帶故多的很,眾人又問起別個的前途。
李自成一一道來,把他們聽得一驚一乍。
艾朝棟不由感慨道“元復兄比弟大著五歲,卻要晚三年上榜。科舉一道,不知所以,恕為難料。真應了那一句,十年生死兩茫茫。”
唐朝就有言“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五十歲考中進士都算年輕。五十歲連秀才都考不上的大有人在。
艾毓初點頭,“多少俊杰才華出眾,卻屢戰屢敗,天意弄人。”
遠的不說了,近的就有李時珍、唐伯虎、吳承恩、歸有光、顧炎武、黃宗羲、張岱、談遷等等。
馮起龍搖頭,“現下有些人只背范文,指望一朝壓中,哪還讀什么書。”
有一次考試,出的題目是“征商自此賤丈夫始矣”。
這句話來自孟子公孫丑下,意思是那個最早被征收商稅的是個賤人。
結果有不學無術的考生望文生義,以為“征商”是征討商朝,于是破題曰以臣伐君,武王非圣人也。
這種文章下面都不用看了,直接丟垃圾桶。
甚至還有迎立嘉靖皇帝有功的狀元毛澄,殿試策論就被發現抄襲“多出小學史斷,全無自得。”
所以顧炎武感慨“今則務于捷得,不過于四書、一經之中擬題一二百道,竊取他人之文記之。入場之日,抄謄一過,便可僥幸中式,而本經之全文有不讀者矣。”
還有個沒發生的例子。
南明小朝廷把朱祁鈺的廟號定為代宗。因為覺得他替代了他哥皇位。
時人言“唐諱世,代宗猶言世宗,近人欲以加景皇帝,其不學如此。”
唐皇帝李豫因為平定安史之亂,有不世之功。本來他的廟號議定叫世宗,但要避李世民諱嘛,所以取世世代代之意,改代宗了。
世代、替代,這倆意思完全不同。
所以南明小朝廷給朱祁鈺弄代宗廟號的人,純屬不學無術。
明代某些雜魚士子除了永樂皇帝欽定的性理大全外,幾乎一書不讀。
張岱夜航船昔有一僧人,與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談闊論,僧畏懾,拳足而寢。僧人聽其語有破綻,乃曰“請問相公,澹臺滅明是一個人、兩個人”士子曰“是兩個人。”僧曰“這等堯舜是一個人、兩個人”士子曰“自然是一個人”僧乃笑曰“這等說起來,且待小僧伸伸腳。”
縣學所在地就是文廟,里面有七十二賢塑像。澹臺滅明是孔子門下七十二賢人之一,士子居然不知道這讀了個幾把書。堯舜更不用說了。
黃宗羲有次正看宋書,翻閱到陶淵明傳,有個進士見后驚訝“淵明乃唐以后人乎”
黃宗羲笑而不語。
顯然那位進士分不清宋史和宋書,只知道趙宋,不清楚南朝宋。
老黃只能嘆息科舉之學如是,又何怪其無救于亂亡乎
眾人說起科舉弊端之種種,嘆息不止。
李振聲也附和道“八股取士,害人不淺。”
李自成表示同意,“一習八股,則心不得不細,氣不得不卑,眼界不得不小,意味不得不酸,形狀不得不寒,肚腸不得不腐”
“當彼其世也,而才士與才民出,則百不才督之縛之,以至于戮之。戮之非刀、非鋸、非水火;文亦戮之,名亦戮之,聲音笑貌亦戮之。戮之權不告于君,不告于大夫,不宣于司市,君大夫亦不任受。其法亦不及要領,徒戮其心,戮其能憂心、能憤心、能思慮心、能作為心、能有廉恥心、能無渣滓心。又非一日而戮之,乃以漸,或三歲而戮之,十年而戮之,百年而戮之。”
士子們也不容易,半輩子都耗在八股里了。他們并不想鉆研八股,可是沒辦法啊。朝廷就看這個。
你喂他豬食,他就變成了豬;你喂他數理化,他就是科學家。
李自成拽完文后又說道“可是話分兩頭,八股文章若做得好,隨你做什么東西,要詩就詩,要賦就賦,都是一鞭一條痕,一摑一掌血。不可一概而論。”
經義之文,流俗謂之八股。股者,對偶之名也。
八股只是一種文體,怎么破題承題收尾,就是一種固定格式而已。格式哪分什么好壞。
你能說五言絕句規定了五個字就是弊端唐詩宋詞平仄韻律字數對仗是弊端對聯也是弊端
文章不像算術那樣有標準答案,主觀性很強。
但是科舉考試對做題家們的成績總要有個評判標準,這樣就給考官帶來極大不便。
評分難,審卷慢,考官意見難統一。
所以就需要一個大致的框架來限定考生發揮。
八股應運而生。
八股三要義經義、代圣賢立言、八股對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