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子。”今歲夫人說,“我兒子很喜歡這一類故事,分類是日本民俗故事,講的都是大江山與鬼王、絡新婦與天帝之女、文車妖妃跟玉藻前,”她的嗓音實在是太輕柔了,輕柔得像在唱童謠,表情也恬淡,“我會給他看歌川廣重的東海道五十三次坐在家里就能看見富士山的山頂與騰飛的浪花,載行商的長條形木船同浪花一起翻涌,不知何時就會被卷入其中,海鷗在低空飛行,羽毛被連串的水珠打濕。”
“北齋漫畫森羅萬象,魚蟲鳥獸山川海草浩瀚的星河洶涌的波濤都出現在其中,于是我把他抱在懷里講述世界的浩大與浪漫,講人的千奇百怪,說曾經江戶的建筑,與現在東京的天空樹。”
她的最后一句話在津島修治的意料之中,女性說“你跟那孩子非常像,仔細想想如果他能活到跟你一樣的歲數,就算是年齡你們都是差不多的。”
“因此,從看見你第一天起,我就心生歡喜,想不知道什么時候那個男人會帶你來拜訪我。我期盼有那么一天。”
“今天終于見到了。”
津島修治說“你跟我媽媽也有點像。”
“不,用母親來稱呼可能更合適吧。”他說,“她也是舊華族。”這句話讓今歲夫人變臉色了,笑容不太真摯。
“她或許沒有那么喜歡自己的門第,但也不像您一樣厭惡,她會把自己認為最好的一切放在我面前卻不顧及我需不需要,她喜歡古典文學喜歡紫式部卻鄙夷井原西鶴,商人文學入不了她的眼。”
“她可以把他人的生命視為無物,那在她心里絕對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可能也是那樣。”他說,“她安于成為籠中鳥,或許在文學上有造詣卻沒有執筆成為女作家的想法,她甚至不介意我走上相同的道路,也被家族束縛。”他抬頭看今歲夫人,對方的身體微微顫抖,像是被風吹雨打的白色楊花,“我覺得你們一樣,但你們又好像不同。”
“你說不定更忠實自己一點。”津島修治的眼神說不上是探究還是羨慕,他把最赤條條的好奇心展現在女人面前說,“我想知道,殺人真的能給你帶來快樂嗎還是說驅動你前進的是報復心。”他可能不是在問今歲夫人,已經逝世的母親、阿重,所有剝奪過他人生命的人都站在今歲夫人的身后,這些人的身姿影影幢幢,隨光線的折射變幻甚至重疊在一起,太宰治不會回答他的問題,那個人并不喜歡在他面前談論死亡,就好像在下意識防備什么一樣,于是他只能通過自己的方式尋找到答案。
“請告訴我,當死亡來臨時,你在想什么。”
“要來我家喝一杯牛奶嗎”今歲夫人問,“你喜歡被北海道的牛奶嗎”
“不討厭。”
我曾經有個孩子。
他是個很漂亮的孩子,無關與我很像,于是就有白皙的皮膚、紫葡萄似的眼睛、卷翹的睫毛,藤原清水的頭發微微透著卷,發絲軟綿,雅歌君遺傳到了他的發質。
他是個很乖巧的孩子,有點病弱卻無傷大雅,又很聰明,我喜歡把他攬在懷里念書,只要是我念的書他都很喜歡。
是不是真喜歡我是不知道的,但你看他的眼睛就覺得心寧靜下來了,他的眼睛很漂亮,是黑色的,卻閃著明亮的光,我對鏡子看過自己的眼睛,像一灘黑沉的死水。
于是當他在我懷里離開,用沾滿鮮血的手觸碰我的臉頰時,我知道自己的世界崩裂了。
津島修治打斷她的話“那你會因為制造死亡而感到快慰嗎”
“當然。”今歲說,“那是報復,報復總會給人帶來短暫的報復。”
“那你覺得。”他右手持勺子,勺子挖通杏仁豆腐,豆腐的柔軟度度與腦髓是差不多的,伸出鮮紅的舌頭乳白色的豆腐塊上蘸兩下,噬人血肉的鬼怪在吃鮮血淋漓的熱騰騰的腦髓時估計跟他一樣吧。
“人會因為單純地觀摩死亡而感到快活嗎”他說,“站在生與死的界限中,感受生命消逝的瞬間,距離死亡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