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齋漫畫森羅萬象,魚蟲鳥獸山川海草浩瀚的星河洶涌的波濤都出現在其中,于是我把他抱在懷里講述世界的浩大與浪漫,講人的千奇百怪,說曾經江戶的建筑,與現在東京的天空樹。”
她的最后一句話在津島修治的意料之中,女性說:“你跟那孩子非常像,仔細想想如果他能活到跟你一樣的歲數,就算是年齡你們都是差不多的。”
“因此,從看見你第一天起,我就心生歡喜,想不知道什么時候那個男人會帶你來拜訪我。我期盼有那么一天。”
“今天終于見到了。”
津島修治說:“你跟我媽媽也有點像。”
“不,用母親來稱呼可能更合適吧。”他說,“她也是舊華族。”這句話讓今歲夫人變臉色了,笑容不太真摯。
“她或許沒有那么喜歡自己的門第,但也不像您一樣厭惡,她會把自己認為最好的一切放在我面前卻不顧及我需不需要,她喜歡古典文學喜歡紫式部卻鄙夷井原西鶴,商人文學入不了她的眼。”
“她可以把他人的生命視為無物,那在她心里絕對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可能也是那樣。”他說,“她安于成為籠中鳥,或許在文學上有造詣卻沒有執筆成為女作家的想法,她甚至不介意我走上相同的道路,也被家族束縛。”他抬頭看今歲夫人,對方的身體微微顫抖,像是被風吹雨打的白色楊花,“我覺得你們一樣,但你們又好像不同。”
“你說不定更忠實自己一點。”津島修治的眼神說不上是探究還是羨慕,他把最赤條條的好奇心展現在女人面前說,“我想知道,殺人真的能給你帶來快樂嗎?還是說驅動你前進的是報復心。”他可能不是在問今歲夫人,已經逝世的母親、阿重,所有剝奪過他人生命的人都站在今歲夫人的身后,這些人的身姿影影幢幢,隨光線的折射變幻甚至重疊在一起,太宰治不會回答他的問題,那個人并不喜歡在他面前談論死亡,就好像在下意識防備什么一樣,于是他只能通過自己的方式尋找到答案。
“請告訴我,當死亡來臨時,你在想什么。”
“要來我家喝一杯牛奶嗎?”今歲夫人問,“你喜歡北海道產的牛奶嗎?”
“不討厭。”
……
我曾經有個孩子。
他是個很漂亮的孩子,五官與我很像,于是就有白皙的皮膚、紫葡萄似的眼睛、卷翹的睫毛,藤原清水的頭發微微透著卷,發絲軟綿,雅歌君遺傳到了他的發質。
他是個很乖巧的孩子,有點病弱卻無傷大雅,又很聰明,我喜歡把他攬在懷里念書,只要是我念的書他都很喜歡。
是不是真喜歡我是不知道的,但你看他的眼睛就覺得心寧靜下來了,他的眼睛很漂亮,是黑色的,卻閃著明亮的光,我對鏡子看過自己的眼睛,像一灘黑沉的死水。
于是當他在我懷里離開,用沾滿鮮血的手觸碰我的臉頰時,我知道自己的世界崩裂了。
津島修治打斷她的話:“那你會因為制造死亡而感到快慰嗎?”
“當然。”今歲說,“那是報復,報復總會給人帶來短暫的快感。”
“那你覺得。”他右手持勺子,勺子挖通杏仁豆腐,豆腐的柔軟度度與腦髓是差不多的,伸出鮮紅的舌頭乳白色的豆腐塊上蘸兩下,噬人血肉的鬼怪在吃鮮血淋漓的熱騰騰的腦髓時估計跟他一樣吧。
“人會因為單純地觀摩死亡而感到快活嗎?”他說,“站在生與死的界限中,感受生命消逝的瞬間,距離死亡太近了。”
“更甚至,殺死人,一句輕飄飄的語言就能造成數人的死亡……”他放下勺子儼然進入了自己的世界里,“不對,還是要死得更富有趣味更有意義才行,那樣才有趣些。”
“以我的角度來看。”今歲夫人已經化身最可靠不過的母親,耐心回答津島修治的話,“只要沒有神經激素異常,又沒有外界仇恨的刺激,人是不會因為他人的死亡而獲得快樂的,不過事情總有例外,比如說美國的殺人狂家族,每一代人都會出現兇手,在進行尸體解剖后醫生發現,他們家的人腦域結構與尋常人類不一樣,異常的腦構造讓他們更加聰明,更加會學習,同時也能從殺死人中獲得愉悅感。”
“對有基礎良知的人來說,那會很讓他們痛苦,大凡靈魂構造成分中有一絲絲的道德成分,就無法成為肆無忌憚的殺人狂,但如果在最開始成長期就沒有賦予足夠的道德社會教育,說不定就會成為你口中相當可怕的怪物吧。”